这我确实记得。于是只能继续低着头。
我娘说的话我每个字儿都能背出来了。道士说了,说你们这儿子,本该是个有福的富贵人,可惜上辈子自己做了错事。若要好生长大,需得加紧管束,不近女色。还出了这么个主意,非得每天去摆上一摊,算是当他道门的俗家弟子。
不近女色,当他的俗家弟子,还分文不取。这人怕是和我有仇吧?
但若不是他这一搅和,说不得今日还无和这许兄弟的缘份。这么一想,我心中又觉得美滋滋,直到眼角余光瞥到文一这小子拼命朝我挤眼睛,我才回过神来。他朝我擦擦嘴角,我下意识摸了摸,就见老爷子两眼如炬瞪着我,吓地我一哆嗦。
“昌儿,你娘说的你都记住了?”
我立马挺直背脊:“记住了。”
老爷子嗯一声:“行。吃饭。”
啊?吃饭?我有些为难,现在这肚皮……稍显圆润了些。
文武昀看了我一眼,朝文老爷子道:“父亲,景昌在外面用过饭了,晚上吃太多积食。让他回房休息罢。顺便吾日三省。”
……最后一句不说的话,可真是我的好大哥。
好不容易离了这三堂会审,我浑身骨头都松快了些。文一这小子还有脸跟在我后头。“少爷,您刚才在想许公子罢。嘴能咧到天上去了。”
“阿一,你是不是皮痒,要不要少爷帮你松松?”我看着他,突发奇想,“或者给你算一卦,给你求个姻缘要不。”
文一连连摆手:“可别。我可给不起少爷报酬。”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嗯,这皮r_ou_还可以,经得起敲打。”
文一苦着脸:“我是为你好啊少爷。大家伙儿谁也不想少爷有闪失。”
“行了。”看在少爷今天心情好的份上,我不与他计较。“今晚我要早些睡。明儿早点起,万一叫人等久可不好。”
“老爷不是说让您明天歇卦一天么?”文一犹犹豫豫提醒。
我一呆,甚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文一细细碎碎道,“问您听清楚没。您还说知道了。”
我知道个鬼。这摆明了是应付。这要搁往常,我必然十分欣慰,须知往常我如何躲懒装病不出门,都被拖出去。可这回不同,我都与人约好了。
我想了想:“文一……”
“不可能的少爷。”
我十分郁闷地瞧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甚么。”
文一煞有介事:“您就差写脸上了。”他苦口婆心劝,“不过是一个不熟的陌生人,您每日一卦都随缘,何曾与人约好过。若真算不着,便是他与您无缘,与卦无缘。少爷您自己不说了么,强扭的瓜不甜。”
“……”
小跟班儿嘴皮子这么溜,本少爷心情十分复杂。
外间里文一的呼噜打得震天响。我在床上烙烧饼。一会儿想那道士,一会儿想那马元宝,兜来转去又想到许青。挺了半天咸鱼,我忽而翻身坐起。本少爷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只是向来遵守承诺。对。
眼下离辰时也不过个把时辰。等天亮了,家中有人走动,就不好出门了。我偷偷出去早些办完事,再偷偷溜回来,也不妨事。
东西都在外间,文一替我保管着。
文一这小子,睡熟了向来不知天雷地动,对此,我是很放心的。
我洋洋得意推开门,月色怡人,月色下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更怡人。本少爷脚一软,心差点没被吓出来。文一幽幽盯着我:“少爷,您要去哪儿。”
“你,你不是睡着了吗!”我惊魂未定,骂道,“装神弄鬼吓人啊!”
文一金刀大马在床沿坐着,身边摆着一个熟悉的篓子。我心里一动。就见他叹了口气,伸手拿过篓子:“走吧我的少爷。”
我尚有些回不过神:“你……”
“阿一虽然听老爷夫人的命,往日少爷却视我如亲兄弟。与其让少爷一人出门,不如由我随身看着。”文一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少爷在哪,我就在哪。”
浑小子。我眼泪汪汪,说得太感动了。
文一忽然转口:“这样老爷说起来我最多说我拦不住少爷嘛。”
“……文一。”
文一一派可爱天真:“在?”
我果然还是手痒:“你还是让本少爷打一顿吧。”
“可是少爷。打完再走怕是赶不上时辰了。”文一眨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么么哒!
第4章 青蛇船说(四)
卯时。街边。
天光微露。昨夜下了些小雨。路边的木板摊子上有些s-hi。早的商铺已经有了动静。行人却是不多。长长一条道上,只得我与文一两个。二郎馒头铺还是很好认的。二郎还没开店,门板关得紧紧的。那里却并不是空无一人。
一个青衣人站在昏暗的光线中,晨光虽起,却未照至他处。大约是因为昨夜有些小雨,他撑了把油纸伞。此刻正略略弯身,似乎在琢磨二郎家的那块招牌。
大早上这么一个光溜溜的人影还是相当显眼的,我眯着眼睛认了半天,多少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不死心地问文一:“你说我能不能骗下自己?”
文一皱着脸,犹犹豫豫:“好像不行。”
也别管是不是了,他光溜溜一个人那么突兀,我与文一又何尝不是。瞎子都能察觉路上来了俩人,还猥琐地躬着身。趁许青回头瞧见我俩之前,我赶忙装作无事发生地走上前去,热情道:“许兄弟!”
许青转过身来,见是我,微微一笑,倒不如说我是江湖骗子时那么刻薄。他仍是昨日那身打扮,连笑起来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头发多少带了些s-hi意,不知是不是在这场雨中等了很久。
难道他怕别人赶在他前头,所以特地老早便来。即便是他不用睡觉,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罢。我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你怎么这么早。不是说辰时么。”
他道:“你也很早。”
我心说我那是怕赶不上。
许青仿佛能看透我内心一般,抢在我前头说:“我也怕赶不上。”
这空无一人的街头,天还未大亮。他把伞朝我移了一些,问:“你要吗?”
这蛇该不是对这桥段情有独钟罢!
一把伞,两个人。
对方还贼好看。
想多了可真不能怪我。
昨晚那种莫名约起来的感觉又如期而至,本少爷的小心脏在奔跑的前沿跃跃欲试,正在难以言说的浮想联翩中畅游,他又忽然离我这么近,害我不由自主地一跳,总觉得是被戳破了一些不能见人的小心思,当下一声清咳:“不不,不用。”
旁边忽然c-h-a来幽幽一句:“少爷,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我顿时想起来这大街上还有个人杵在一旁当了半天板柱。
许青看看文一,又瞧瞧我,面上倒是没半分不自然。
也对。
他一条刚出深山老林的幼蛇懂个屁!
我s_aos_ao老脸,心底骂了文一一句,令他将东西摆摆齐,正儿八经换了幅面孔,道:“朝阳初升,今日为新。许公子是第一位来我这摊位前的客人。我今日便只为你算。请问公子,名禄姻缘钱财,想算什么?”
眼下我摆了方桌竖了幡,披上道袍,大约看上去与昨日很不同,许青瞧着有些愣神。我喊了他一声,他才似回神来。问:“你不到辰时,也能算得么。”
我迟疑了一下,似乎并无既定时刻的说法罢。
“你既然来了,我既然来了,便是能算罢。”
再说文老爷今天还不准我出门呢。这规矩既然破了,破到底得了。
“那……”他说,“我想找人。”
我拢着袖子,蘸墨的笔一顿。找人?找人似乎不在我列出的几条当中啊。我揣度着研墨,试探问:“女人?”
他淡定道:“男人。”
我手一抖。
他又补充:“或许现在也是女人。”
我手又一抖。
许青想了想:“说不得还是畜生。”
我手也不必抖了。这纸滴了两大滴墨,不能再用。我将这墨匀开,干脆变作两处山峰,随手添了几笔成河,取了朱砂一点,递给许青道:“附赠。”
许青接过:“这是?”
我随口便说:“你家。”
他莹莹亮的眼珠错了我一眼,忽而嘴角一弯,有些意味深长,折好收起来:“小半仙画功若有话功一半,便可转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