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夜然眼中无波无澜,今日的局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不做无把握的事。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正怔坐在王府的大堂里,满眼颓唐。门外重重叠叠的兵将围了好几层,将四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杜夜桢望着大门外闪烁的阳光,恍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宫宴上,杜夜清和杜夜然合舞了一场剑,深得父皇心意,当时的父皇,满眼骄傲,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夸赞着他俩。
他原本也很欢喜,一向严厉的父皇终于笑了呀……直到他触及到母妃那充满嫉恨与失望的目光。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哦,她说,你永远也赢不了那两个人,你父皇的笑也从来不是因为你,在你父皇心中,你连他俩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突然有些想笑。
他想,是啊,到头来,还是赢不了。
……
杜夜然走出宫门,上了马车。
在里面坐了许久,终于轻声吩咐道:“走吧。”
语调淡如水,似乎和往常并无二致。可凌炎还是听出了尾音里,那一丝叹息。
听到小厮的禀报,柳子颜风一般朝前厅卷去,直到看到杜夜然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的心才终于放下。杜夜然也看见了他,自然也没错过他眼中的担忧。
这一次,他不再顾忌前厅人多眼杂,上前将柳子颜紧紧揽入怀中,脑袋深深埋在他披散的发间。似是感受到了他身上不寻常的气息,柳子颜没有推开他,而是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背。
两人皆是无言,却有暖意流转心间。
他的软弱,只给他看。
沈枫刚晃进前厅,便撞见两人紧紧相拥你侬我侬的场面,只恨不能自戳双目。
忿忿地走到一边坐下,倒了杯茶喝了,终于忍不住道:“喂喂,你俩差不多得了,体谅一下孤寡空巢青年行不行?”
这么偎了半晌,杜夜然心情熨帖了不少,轻轻松开柳子颜,拉着他的手到主座上坐下,斜眼瞟向沈枫,道:“你可以装做眼瞎。”
沈枫:“……”还是去找凌炎吧。
空气又安静下来。
柳子颜试探着问道:“今日……事情还顺利吗?”
杜夜然点了点头,“都结束了。”转头看向柳子颜黑白分明的双眼,道,“就是有些想你。”
柳子颜突然起身,走到杜夜然面前,学着他平日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头,道:“那我陪着你。”
杜夜然轻笑出声,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静静看着他,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午后,苏繁笙来看了凌木。
临走时,忽然道:“其实,你原本没想做到这一步吧。”
杜夜然没回话,静静伫立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飘飘缈缈。
直到苏繁笙离去很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自嘲地笑。
曾经,他不是杜夜桢,是四哥。是自己那被嫌弃孤立的幼年时光里,少有的不带恶意的兄弟。
只是人心易变,终究殊途。
作者有话要说:
老四领盒饭了。
接下来我要点一个人,来领下一份盒饭……
( ̄_, ̄ )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杜夜桢做过的所有丑事具被揭发,已被押往天牢,一应人证物证均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处理审判,最后等待皇帝亲自量刑判决。
昔日天潢贵胄,一朝破落倾败。
璟王府内。
柳子颜端了盘切好的脐橙,轻步走进书房,递到杜夜然的书案边,“看了一上午了,休息会儿吧。”
杜夜然放下手中的书文,按了按太阳x_u_e,放松了些,这才道:“这次的事牵扯的朝臣众多,不少人都被罢免,空缺的官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事情都堆积下来,再不处理怕是要出问题了。”
“那也不能不顾身子。”柳子颜将他手边散乱摆着的公文一一清点好,收拾得整整齐齐,摞在他手边。
杜夜然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从背后圈住他,脑袋沉沉地搁在柳子颜肩上,在他耳边喃喃道:“那我休息会儿。”
“……”柳子颜别扭地动了动肩膀,“非得这样休息吗?”
“嗯……”杜夜然略带慵懒的嗓音在耳边打了个转,飘进柳子颜脑海,“别动。”
柳子颜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不动了。
然而,安分了没一会儿,柳子颜便觉肩上那人的脑袋动了动,耳垂上先是s-hi热的触觉,紧接着便传来轻微的刺痛,柳子颜惊呼出声,连忙躲开,“你做什么?”
杜夜然皱眉,不满道:“不是说了别动么?”说着,便又要去咬他的耳垂。
柳子颜忙想推阻,可他此刻被杜夜然箍在怀中,能往哪逃,最终还是被某人掐在怀里啃了个够。
事后,柳子颜捂着红透的耳朵,气鼓鼓道:“橙子不够你吃吗?偏要吃我耳朵?”
杜夜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又低又轻,似一缕清风。
他说:“橙子哪有你的耳朵美味。”
柳子颜呆呆地看着他笑,突然道:“你心情好点了吗?”
杜夜然愣住。沉默了半晌,低低唤道:“小颜。”
“嗯?”柳子颜静静看着他。
杜夜然眼皮耷拉着,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他缓缓问道:“你觉得我心狠吗?”
他语气里的自我怀疑太浓,浓到柳子颜的眉头越皱越深。
似喃喃自语,他继续道:“终究他是我兄弟,我是不是不该做到如此地步……”
柳子颜突然扭过身子,捧住杜夜然的脸,紧紧盯着他晦暗的双眼,毅然道:“杜夜然,你没有错!你不需要自责,只有做错事的人才需要接受惩罚。”
杜夜然直直望着他清明的眼眸,听他用坚定的语气说:“徇私舞弊的人不是你,贪赃枉法的人不是你,残害手足的人更不是你!是他。他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这是律法的公正,不是你的残忍。难道你是为了夺嫡之争而迫害他的吗?不是,你只是揪出他犯错的证据。你做的是对的。”
“杜夜然,或许他曾把你当兄弟,可从他动了伤害你的念头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兄弟了。你明白吗?”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
这几日来的茫然与无措统统都被驱散,仿佛在他的话语里得到了净涤。
杜夜然像一个孩子般,将头深深埋在柳子颜颈窝,长长喟叹出声。
……
这段日子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回雪,天气是愈发冷了。好不容易放了回晴,柳子颜连忙拉着杜夜然往屋外去,说是晒晒太阳好去霉气。杜夜然纵着他,便也不阻拦。可出来了没一会儿,柳子颜的耳朵尖儿便冻红了,时不时伸手揉一揉。
杜夜然看得好笑,抬手捂住他的两只耳朵,温温的热度便顺着他的手掌传到了柳子颜的耳朵,“好点了没?”
柳子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哼哼唧唧了好一会儿,才道:“明明是有日头的,怎么愈发冷了呢……”
杜夜然看他一脸懵懂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对青绽吩咐道:“去取个手炉来,还有大氅,也一并取来。”
青绽应了话便匆匆去了。杜夜然又转头对柳子颜道:“这会儿虽有日头,却还不算暖人,而且正是化雪的时候,比下雪时还冷,你穿成这个样子跑出来,可不得冻着。”
柳子颜眨眨眼,认真地听他说着,目光中满是信赖,看得杜夜然心中一动,未加思索便用手蒙住了那双眼。
杜夜然稳了稳心神,低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