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想,他定是和那只小狗感情极深,不能再分出多余的感情给另外一只了。
第二日,天色晴朗,远远望去天空像一匹光滑的蓝绸子,没有一丝瑕疵,连空气也是朗润清新。谢岚南走到客栈中央那棵大梨花树下,这会正是梨花开的时节,一簇一簇雪白的梨花堆在枝头,远远望去,仿佛落了雪一般。
谢岚南却没有看这开得正盛的梨花,他的视线落在梨树下稍显得松软的泥土上,无声地笑起来。
昨日,他将那小狗的四肢打折,然后用刀一片一片割下它的r_ou_,剃去它的骨头,直到鲜血沾了满手,那狗再也叫不出声音来,才将那堆不成形的血r_ou_埋在这里。他爱极了血液溅洒出来的画面,爱极了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
谢岚南想,他应该是从内里一寸一寸腐烂掉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埋骨地,这下它再也不能夺去师父的目光了。
山里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才下过雨,枝叶Cao木上缀着雨水,鲜亮亮的一片嫩绿。陆迟带着谢岚南,叩开灵台寺的山门。小沙弥来开门,看见陆迟,先行了一礼。陆迟垂首回了一礼,向小沙弥道明来意,他奉掌门师兄之命,来看望灵台寺主持上善禅师。
上善禅师虽已年逾古稀,精神依旧矍铄,他看到陆迟身后跟着的谢岚南,眉目慈善地问道:“可是小友的弟子?”
陆迟道了声是,让谢岚南上去见礼。
上善微微眯起眼,凝神看了一会儿谢岚南,半晌才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却并不说话。
陆迟与上善进厢房叙旧,并没有带谢岚南进来。待上善问过太念门近况,陆迟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禅师,请恕小辈无礼,敢问禅师方才对我徒……似有话所言。”
厢房内佛香隐隐,细闻下,应是雪檀香,其味悠远,有清心静神之功效。
上善淡淡一笑:“我观此子坚韧善忍,将来在武学上的造诣定然不凡。”
陆迟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上善若单单认为谢岚南是武学天才,必不会是这般反应。
上善停下,见陆迟认真地听着,良久,他叹气道:“只是他年纪虽小,眉宇间却有一股y-in郁之气,若不善加引导,怕会误入歧途。”
陆迟应道:“他自幼境遇不佳,失怙失恃,向来因为这些而心中郁郁不得解。多谢禅师箴言,我会多加看管。”
与禅师谈完话,陆迟从厢房中出来,远远看见谢岚南与一个小沙弥面对面在石凳上坐着。许是因为时候还早,寺内的香火气不浓,只有浅浅淡淡的山雾。谢岚南单手托腮,笑容明净地在听小沙弥说话。
陆迟看到少年的笑颜,心总是会温软下来。他走到两人间,问道:“在说些什么?”
见到陆迟出来,谢岚南往旁边挪了挪,给陆迟腾出一个位置。他示意陆迟在他身边坐下,而后才道:“在听小师傅说故事。”
“什么故事?”
对面的小沙弥似乎有点害羞,低着头没有看陆迟,过会儿,才细若蚊蚋地道:“浮屠鬼。”
陆迟笑了:“这是个什么典故?”
小沙弥抬头看他一眼,视线撞进陆迟含笑的眼里,晨光渺渺,不及他眼中的万千光华。小沙弥一时竟看得呆愣住,直到陆迟轻轻咳嗽了声,才含羞地道了声佛号。
陆迟道:“小师傅可否解释一下何谓浮屠鬼?”
陆迟的声音很是温柔,小沙弥低着头,连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
相传在无间地狱有一种恶鬼,喜食血r_ou_,极善伪装。一次地藏菩萨在人间行走,传授佛法,夜宿一间佛塔。佛塔的主人细心招待地藏菩萨,可在夜间,地藏菩萨打坐休息时,佛塔主人送来美酒财物,想要引诱地藏菩萨。菩萨拒绝未果,那主人终于露出原型,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鬼,菩萨没有防备,竟被那恶鬼硬生生取走一滴心头血。
此后,佛经中便将那恶鬼称为浮屠鬼。
听完后,谢岚南转头对陆迟笑了笑,一双清润的眼弯起:“很是有趣的故事。”
陆迟道:“我倒不知你爱听佛家典故。”
谢岚南歪头一副天真的模样:“我不爱听这些,只是觉得浮屠鬼这名字听来有趣。”
浮屠鬼,意谓面目慈悲,心似罗刹之人。
他可不就是一个浮屠鬼,面上光风霁月,内里腐烂溃臭。
第5章 变故
太念门在北乌太念山,距离西泽上安单单是骑马便有整整十天的路程。那一日,大雪在太念门的山门前积了厚厚一层,陆迟拿着一封信去到后山的千刃崖。谢岚南正在崖壁上练剑,他穿着单薄的练武服,一套回风剑法使得灵动飘逸。
陆迟上来时并没有刻意隐匿自己的气息踪迹,几乎就是在他登上千刃崖的一刻,谢岚南就发现了。凛冽的剑光夹杂着飘散的雪花眨眼间就逼近他,陆迟慢条斯理地举起举起自己的剑柄,看似动作缓慢,却恰好挡住谢岚南的攻势。
谢岚南的剑招变得更加繁复凌厉,他的动作很快,若是有旁人在场,只能看到一片残影。陆迟的动作仍是不疾不徐,但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化解他的剑招。
少年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他把剑换回左手,收剑回鞘,眼底压着沉沉的暗流:“还是比不上师父。”
“你太急躁了。”陆迟拂去他肩上沾落的雪花,“武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急不来。”
谢岚南抱着剑,“那么若我夜以继日,不分昼夜地练剑,追上师父还需多久?”
陆迟思考了一下,给了个大概的数字:“约摸还需三五年。”
三五年?他看着手中的剑,神色晦暗:太长了。
又有雪花纷纷落下来,陆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面堆着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块,极是黯淡的颜色。他将手中的信递给谢岚南。
“沥矖宫的来信。”
听到这个名字,谢岚南神色如常,连眼皮都未动一下,他平静地接过信。这封信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他却看了很久。而后,他抬起眼,唇角掀起一抹笑。
“他死了。”
陆迟知道这个他是谁,是谢岚南的生身父亲,也是沥矖宫的宫主。谢岚南虽然在笑,但陆迟觉得,他并不开心。即使谢岚南的父亲待他并不好,他的前半生在沥矖宫中可以说是凄惨,可到底是有一脉血缘相连。
谢岚南确实不甚愉快。他想,那个人怎么能死得这样快,他还未亲手剥去他的皮r_ou_,了结他的x_ing命,他竟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我要去吊唁他,师父。”
谢岚南收了信纸,转身对陆迟说。
这场雪下得不大,细细碎碎的雪花飘扬而下,有一朵沾上了陆迟的眉梢。雪是冷的,他的笑是暖的。
“需不需要师父陪你去。”
谢岚南摇头,“我还要,拿回一些属于我的东西。”
少年人的目光执拗,隐隐的,还带了几分偏执的味道。陆迟想,他的小徒弟,可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温良无害。但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观感不可能再一瞬间改变,他的x_ing格纯善,自幼被师父师兄保护得很好,即便下山游历见过不少人心的险恶,也向来以最大的善意对待他人。所以,陆迟只当谢岚南乍逢骤变,心绪不稳罢了。
他替谢岚南收拾好干粮衣物,第二日送他下山。雪后的山路并不好走,他一路送谢岚南至青城山脚下,与他道别。
“若是遇到危险,一封传信,师父就赶来帮你。”他终是不放心离开自己的谢岚南。
少年人打马而去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他的师父,素袍白裳的青年,几乎与背后的雪景融为一体,谢岚南觉得只要他离得稍微远一些,就会看不见了他的师父了。可他还是转头走了,马蹄在学上留下一串远去的脚印。
他怀着他的刻骨仇恨和野心欲/望,也许只有沥矖宫里的血海尸楼才能稍加平复吧。
这一去,再相见却是三年后了。
每隔五年的品剑大会是江湖中少年侠客的一大盛事,每逢品剑大会召开时,大小门派都会派门内青年才俊前去参加,一则是为历练门内弟子,二则也是存着为本门派扬名的心思。今年的品剑大会轮到北乌的沉水山庄举办,因在北乌境内,北乌国内只消是有点名头的门派都派了人来,太念门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