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传教士口中的“种子。”
“种子”是一团黑色的东西,有点像雾气,却又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空落落地挂在雾气上,怪渗人的。
“种子”被装在小玻璃瓶里,不停地撞击着瓶壁,隐隐还能听见呜咽的声音。
可是没有人可怜他。
更没有人敢放他出来,人们连靠近他都用了十二万分的勇气。
他叫“魇”,是一种传说中的魔物。
据说凡“魇”之诞生,必将有一场血流成河的大屠杀。人死之后巨大怨气不散,一部分化为厉鬼,而极少数,也成就“魇”。
天顺朝自来有“九魔一魇”的说法,意思是天下能形成九个“魔”,也不一定能形成一个“魇”。
而现世里,“魔”跟“魇”都没有出现过,就算是南疆的大魔窟,也仅仅是魔修聚集地而已,说到底还是人。
仙经里说,恶魇降世,天下必定大乱。
萧常已经失了色:“扶青——”
林歧摆了摆手,让他们后退,然后自己弯下腰,将那个小玻璃瓶捡了起来。
他用真气包裹着双手,凌空在小玻璃瓶上加了无数道符咒,然后大大咧咧地把“魇”收进了乾坤袖中。
“林歧,你不能怕。”他告诉自己,“天下人都可以害怕,唯独你不行。”
他转过头去看昏迷的王砚悬。
王砚悬之前握“种子”的手都快粘在一起,林歧用真气幻化出一把小刀,眼都没眨一下,直接划了下去,刀锋触及之处,一股黑气冒了出来。
昏迷中的人似乎也有触动,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别动。”
林歧淡淡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他手上的刀也没停,一刀一刀地划开血r_ou_,将他五根手指分了出来。
他又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个葫芦,也不知是什么的水一股脑地冲了下去,那葫芦像是没有底,一连冲了好半晌也不见空。
血水与魇气同时被冲了出来,流进地板里。
以林歧为圆心,他周围的气都飞速旋转,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小旋风,地板上的血气都被卷了起来,随着气流到他的手中,屈成小小的一团。
他轻轻一握,碎了。
紧接着,整个世间都变得清明起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常还惦记着那恶魇:“扶青,那是‘魇’。”
林歧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好像他揣着的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魇,而是一个普通的小玻璃瓶:“相爷,他醒了喊我,我去看看萧途。”
萧常:“扶青!”
林歧脚步一顿,不耐烦地回过头:“那相爷想让我怎么做?说我害怕?我不管?”他扯了扯嘴角,“行啊,我给你们,你们敢接吗?”
他把恶魇放在手上,伸出手。
他就站在门口,不动了。一阵寒风从廊下穿过,惊起满堂的风铃,将他赌气的话碎成一片芳华。
萧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世上,如果真有谁能制服恶魇,大概也只有天衍君了。只是……
萧常有点心疼。
天衍君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啊。
林歧轻蔑地“哼”了一声,收回手,走了。
萧常再次叫住了他:“天衍君。”
林歧这次没有停下来。萧常朝他行了个礼:“知意让您费心了。”
天下都让您费心了。
九君一代不如一代,仙道百年不出一个奇才,唯有天衍君首尾一贯,站在风口浪尖上力挽狂澜。
祖辈的荣光,天下的气运,都扛在天衍君的肩上,别的人,不过是安享福荫而已。
林歧拉开了房门。
苏仪守在床边,萧途仍旧昏迷不醒。
萧途没有外伤,他的经脉也已经被林歧温养得不带一丝戾气,但就是醒不过来,连林歧也没办法。
对待王砚悬,林歧可以快刀斩乱麻。
萧途不行。
萧途病症在内,不动则矣,动则大动。
他不敢冒这个险。
萧途到了一个地狱。
那是一片海子,黑色的魇气遮蔽了天r.ì,乌云之上孕育着天雷。他被囚禁在孤海上,像一朵颤巍巍的莲花。
海水是血红色的,海面上反复上演着屠戮。
每一刀下去,海水就更深一分。
一道力量把他的头按着往下压,密集的锁链被晃得叮当作响,他被按进了海水里,剧烈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大脑,从他的口鼻中争相而入。
按着他的力量化成了一个人影,是那个传教士。
“多喝一点。”
“都是你兄弟的血。”
萧途突然开始七窍流血。
苏仪吓了一跳,靠在一边的林歧赶走她,自己坐在床边把人抱了起来。萧途浑身的血管都r_ou_眼可见,身上已经有血丝从他的毛孔里渗了出来。
挺吓人。
林歧屏退了苏仪后,就将他的衣裳脱了,用真元护住他的经脉,再一点一点地给他化血。
林歧的动作也不敢太大,生怕一不小心就爆了他,所以只能用最温和的真气一寸一寸地挪。高度紧张的状态使得他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脑门上、身上都是一大片汗珠。
等把人温养完后,他的衣衫已经s-hi透了。
他脱力地坐在地上,一边去看萧途脖子上挂的东西,一边抖着衣襟,想给汗涔涔的身体换个气。这时,床上的人喊了声:“天衍君。”
林歧:“……”
人并没有醒。
林歧叹了口气,爬回了床边,拉着他的手说:“在,本君在。”
第18章 第十七章 魇障
王砚悬醒了过来。
他一醒就忍不住往外跑,全然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林歧此刻正好在院子里入定,人已经被大雪披上了一层白衣。
他睁开了眼,一身浅雪化成了雪气,从他的肌肤中渗了进去。
听潮剑属水,尤喜雪。
冷冽的雪气在他体内运行一个周天,搜刮走了奇经八脉的温暖,慢慢汇入丹田处本相婴儿的眉心。
婴儿打了个哆嗦。
体肤开始呈现出一层细细的冰霜,再然后,化了。
林歧看向王砚悬,整个人还带着一丝雪气。
冷。
王砚悬脚一崴,居然没敢再动一步。
天顺朝河清海晏,唯有一点,不尽人意。
人牙子遍地都是。
当然,这也不能单怪一个天顺朝。
纵观古今,历朝历代都在打拐,刑罚一代比一代重,可就是“野火烧不尽,ch.un风吹又生”。总有人豁出命去为拐卖事业添柴加薪。
十二年前的奉天大祭上,就发生过一起惊为天人的拐卖案,被拐幼童上达百人,罪犯至今音信全无,逍遥法外。
王砚悬找了他们十二年。
说来也是无心c-h-ā柳,他此前在江浙一带访学,当地州府是他业师的门生,算是他的师兄。他帮着州府破获了无数起拐卖案,可是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要找的是一伙传教士,领头的还是个西洋人。
此次来大罗天里等会试,他也没想到会发现他们的踪迹,可是现实里就是这么巧。他借着九派的“游龙步”,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将他们的落脚处都挖了出来。
他把被血染透的地图j_iao给萧常:“他们今天在‘r.ì曜’洞里,里头有二十八个孩子。对不起,我没能救下来。”
京郊统共有七个耗子洞,这是已知的。
他们对七曜有种近乎魔x_ing的执念,七天一个轮回,每天都有固定落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