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罗耶教徒的增多,大罗耶寺愈发地为大众所知,更有甚者不远千里也要过来朝圣。
大罗耶寺四周都有护卫队,是罗耶教的教卫。
教卫是大罗耶寺的教长从世界各地带来的忠实信徒,一旦接受了教长的教令,对待教众便有至高无上的处分权,天顺朝也不能过分干涉。
大罗耶寺享有充分的自治权,他们有不能随意侵入的领土,有完整的教条法律,有虔诚的信徒,还有统治者一般的教长。
大罗耶寺就像一个国中之国,四仰八叉地横在大罗天里。
耗子们就躲进了里面。
萧常本就对大罗耶寺的存在嗤之以鼻,待从王砚悬口中得知当年的惊天大案与罗耶教相关时,立即派人封锁了大罗耶寺。
此间正是晌午,罗耶教徒正在里头做礼拜。
他们一天什么都不干,就只做礼拜,听见外头的动静也无动于衷——他们做礼拜的时候不能中断,否则就是对真神的不敬。
罗耶教的新国王已经拿到了册封的诏书,新做的国主印和大国师印鉴也都赐到了他手上。按理说,他本该启程回国,择r.ì登基的。
但他没有。
他以奉天大祭为借口,向天顺朝皇帝讨要了观祭的期限,皇帝允了。
奉天大祭,也是宣扬国威。
教长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看着比萧常还要苍老。
他握着权杖从大罗耶寺里走了出来,每一步都走出了他的德高望重。教徒们跟在他的身后,教卫队挡在他的身前,他自己却温和地笑着。
萧常无凭无据,到底不敢和他们撕破脸皮。
教长身边跟着毗茨列的新国王瓦黎擘,再旁边就是毗茨列的史官,萧常作为天顺朝的国相,当着这一张嘴和一杆子笔,实在是不太好轻举妄动。
“果亚教长,奉天大祭临近,本相奉皇命,对全城进行例行检查,请通融。”
“大罗耶寺不归你们管!”
说话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教徒,萧途瞥了他一眼,是个东方人。罗耶教真正有规模地进入天顺朝,也就这一二十年,他才几岁?
二十岁有吗?
萧常看了一圈,教徒们很多都是年轻人,甚至有被父母抱着的婴幼儿。他们连话都说不清,哪里懂什么信仰?!
他们生下来就成了罗耶教徒。
没有选择。
萧常看着那个教徒,问:“那你说,该谁管?”
“真神!”
这次不止他一个,每个人都这样说。
凡罗耶寺都是真神的地盘,除了真神,没有人有权利搜查大罗耶寺。
“愚民!”萧常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朝前走了一步,身后是巡查队。
巡查队收到他的指示,一步一步地朝前逼近,大罗耶寺的教卫队没有收到教长的指令,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下意识地去看教长。
他们的教长此时却依旧笑得很和蔼。
甚至还侧了侧身,给巡查队让路。
然而就在巡查队即将逼近大罗耶寺大门的时候,一匹快马跑了过来,上头的传令官飞身从马背上跃下,宣读圣旨。
皇帝让萧常绕道。
萧常:“……”
猪。
大罗耶寺重新平静了下来。
教众们雀跃一片,认为自己守卫了大罗耶寺,守卫了真神的尊严,并且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真神。
瓦黎擘微微扬起了嘴角,低头弯腰地和教长一起走进了内堂。
“可惜了。”瓦黎擘说。
教长坐在椅子上,摘下了教袍帽,那一瞬间,一个苍老的老人忽然开始返童,皮肤变得尤为细腻,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然而,孩子的小卷毛却从一而终。
小卷毛道:“萧相国是个明白人。我们给他的威胁程度还不够让他选择抗旨不尊。他们萧家世代为相,知道该怎么和皇帝相处。”
瓦黎擘点了点头:“可惜来的不是唐定国。”
小卷毛笑了笑:“没关系。文臣权倾朝野,武将功高震主,皇帝昏庸无能,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摩擦多了,总有一天会爆出火花的——那几个人?”
瓦黎擘把耗子们引了进来。
除了领头的西洋人,剩下的几个都是东方人,早先听见萧相要查大罗耶寺,腿都吓软了,现在还在打颤。
小卷毛对他们做了个庇佑的手势:“不要怕。真神看着你们。”
林歧站在大罗耶寺外,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
他面沉如水,站了一会儿后又走了。
在人世,皇命大于天。
萧常握着圣旨,一个愣神竟走到了东街。
这里是大罗天里最繁华的地界。几百年前,这里曾是天顺朝的宗室所在,被称为王府苑。
那时候的天顺朝子嗣不像现在这样单薄,王府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宗室,抬头这个王,低头那个王,比菜市场的大白菜还不值钱。
可是现在都看不见了。
丙申一乱,宗室死的死,散的散,王府苑门庭冷落,如今只能在话本中瞧见当年兴旺。
天顺朝好几百年没再封过一个王。
天上下着雪,落在他的身上,晕开一片黑色的水渍,这时,一把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是唐老将军。
萧常看了看唐梁,有些疲惫地说:“老唐,我这些年时常在想,太史公写丙申,为什么总用‘乱’、‘祸’这些字眼。武帝肃清朝野,使天下清明,不该用‘治’吗?”
唐梁下意识地在二人周围设起了一道气障。
与此同时,萧常缓缓地叹了口气:“独秀易折,独梁易腐。治在当世,祸在千秋。是我错了。”
第20章 第十九章 血债
王砚悬紧张地等着消息。
十二年前,他的哥哥为了救他,被人牙子带走,音信全无。
很多人都说找不回来了。
他在今天看到“魇”后,也这么认为。但他不甘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化成耗子洞的残骸枯骨,他想的也是,他还可以报仇呢。
人牙子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他们找出来,一刀一刀凌迟。
萧相被皇命赶了回来。
院中的树枝也承受不住越下越大的雪,塌了。
王砚悬吐出了一口血。他的伤口也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浸染了衣衫。
他连站稳都有些吃力,血淋淋的手扶在棕色的大柱子上,给它添上了一抹殷红。
红得刺眼。
萧常没有说话。
他看着面前的血人,鲜血顺着地板的缝隙流到他的脚边,仿佛是那些被掳的孩子最后的挣扎,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替他们主持公道。
王砚悬无力地瘫在了地上,好像根本不知道疼。
他之前到“r.ì曜r.ì”耗子洞时,那伙传教士正在给孩子们植入恶魇,他亲眼看着一个孩子在他眼前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绝望。
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满目所视,遍地枯骨,哭声与叫声齐鸣,传教士们却充耳不闻,只在乎他们的“魇”有没有配型成功。
那一刻他就知道,从今往后,他要和他们不死不休。
他低着头,用血r_ou_模糊的手捂住了脸。
“他们哭着求我,说,‘哥哥,救我’。”
林歧回到耗子洞,萧途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身上的血气已经散了,只余下眼角还残留着腥红。林歧有点吃惊,恶魇上身,得有多大的自制力才不会长歪?
萧途蹲在地上,把散落的骸骨一根一根拼了起来。
很多骨头已经碎了,或者是不见了,能完整拼起来的其实不多。小孩的骨骼都长得差不多,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他却没有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