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芷兰想必是听惯了这样的话,一边拧着衣服上沾着的果浆,一边漫不经心道:“你从春境到这里,用了多长时间?”
姜跳跳回想了下,道:“大概……两三个时辰吧。”
风芷兰笑道:“以前有一个妖怪,从春境到秋境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青蜂和言琮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死在了宝枰手里——”
他一脚踩上那些漂亮的落叶:“被宝枰活生生绞成了好几段,最后埋在了秋境一株黄金果树底下。”
姜跳跳以为他要劝自己离开,便接话道:“你不必劝我,我若是求不到你去救人,是不会走的。”
风芷兰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劝你,只是告诉你如果被抓到了,你的下场会跟他一样。”
姜跳跳道:“我知道。”
风芷兰失笑:“你不怕吗?”
姜跳跳道:“我要是怕,在春境就会回去了。”
风芷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叹道:“你既是小岚的朋友,我愿意跟你去救人。可是你要想清楚,只要你打定主意要带我走,这里四境的仙守就会立即联手击杀你,就算你本领通天能逃出去,之后云兰君也不会放过你的。”
姜跳跳笑道;“我知道的,夏境的仙守用这些话劝过我了。”
风芷兰不解道:“看你的样子是即将得道成仙,为了一个凡人冒这样的险不觉得很傻吗?”
姜跳跳低下头去,“我只是很想救他。”
风芷兰道:“你这不是救人,是来送死。要是你陷入险境,他也会来救你吗?”
姜跳跳被他问得心慌意乱,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几乎将手心掐破。
“可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风芷兰露出了然的神色,想了一会后道:“那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云兰君留着我也是想拿来救人的,至于用来救谁我根本不在意。你救活他之后,记得将花种带回望星山就是。”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如果那时你还活着的话。”
他说完这句已化出真身,变回一株端秀的兰Cao。
姜跳跳将这株珍贵的仙Cao托在手里,正要离开时,风芷兰的声音轻轻飘在他耳侧。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替你向宝枰说情,让他放你离开,但只要再踏出一步,四境的仙守就会追来了。”
姜跳跳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将风芷兰收在怀中。
他像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样呼出口气,然后抬起头去看秋境的天空。
这片果林连天都应该是浅浅的玫瑰色,温暖甜美,让人想在这里舒舒服服地沉睡。
可是姜跳跳看到的只有一片沉灰。
他的手有些发抖,也许是预感到接下去会有一场至死方休的恶斗。
果林里温柔的风抚在他的脸上,让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一只寻常小兔子时的悠闲时光。
那时他还很孤单,整天就蜷在花丛里睡觉,后来他误吞了仙界的宝珠,再后来他认识了煌采,接着是佳酿、小岚、胭扑、阿菱、宝秀、成橘……直到林万可。
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对他这么好,可他总是迷迷糊糊,好像从来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事情。
姜跳跳想到这笑了一笑,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没用。
林中的风不知何时已冷冽起来,有冰雪的气息从背后缓缓靠近。
姜跳跳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攥紧了衣袖,大声道:“在下姜跳跳,为救人来无燕山借风芷兰一用。求诸位仙守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救得人后定当回来请罪,决不食言!”
暴风的呼啸声已近在耳侧,他的话被雪末打散,湮没在风声里。
* * *
无燕山的春夏秋冬四境,一直是为各路小妖所向往的奇妙所在。
春境温暖秀美,夏境清凉惬意,秋境繁华灿烂,冬境澄澈明净。相形之下景致迥然不同,却又浑然一体,四季连贯呈现,每一处皆是美不胜收。
这般奇景自然声名远扬,不过云兰仙君素来冷淡不好客,他在无燕山时,外人无他应允不得靠近半步。他不在时,若有胆大的小妖前来窥探,春守就会唱起眠歌,让他们在春境的繁花间沉沉睡去,再安然送出无燕山。
姜跳跳寻到风芷兰的地方是在无燕山的秋境。这里一片金霞辉腾,芬芳浓郁,处处繁花硕果与火云烟霞争艳斗彩,比传闻中还要璀璨绮丽。
只是当他将兰Cao收入怀里的时候,这一切的美丽都在瞬间冻成了冰。
地上原本绵软的落叶眨眼间变成僵冷枯朽的铁灰颜色,点点霜花在他脚下弯曲蔓延,碎雪飘然而至,连香气都要凝结成块。
比宝枰仙守的旋风更疾更快的,竟是属于寒冬的冰雪。
秋境的炫金转眼已成冰白,刹那间利如刀锋的冰锥暴雨般落下,将已然冻结的花果树木击成碎末。
这场冰锥雨来势之快简直就在一念之间,姜跳跳只来得及逃开一步,身后所站之处就已钉满尖锥。
他屏住气息往春境的方向飞跃而去,试图在冬境仙守尚未寻到他之前找出一条生路,可是隐约之间,连前方的春境都在渐渐染上白色。
夏境的大湖早已冻成坚冰,远望过去明镜也似。
姜跳跳穿梭在越落越快的冰锥之中,只觉寒冷像果浆湖中的藤蔓一样自脚尖攀爬过来,无处可避,如影随形。
快一点。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再快一点,就能飞过夏境,再逃出春境,等出了无燕山的仙域,他就能回到京城去救人。
可是从秋境到大湖那一段看似很短的路,似乎已变得没有尽头。
秋境高耸入云的树木就在他脚下,冰花勾住了他的袍角,霜雪立即像长了手一般拉扯他的衣服,一点雪花仿佛有千万斤重量,拉着姜跳跳往下坠去。
姜跳跳想化出火焰,可跳动的火光才刚燃起就被寒风扑灭。他费力地带着一身雪穿过秋境的冰树银花,想在夏境的湖面上稍作停顿,可是心念刚动,一丛利剑忽的穿出湖面。
雪亮的剑锋破冰而出,初时只是一二,他离得愈近剑锋便愈多,看穿他心思一般在他想要落脚的地方丛生四起。
姜跳跳身上的冰雪已越来越沉,如果他逃不出夏境,就会死在这无穷无尽的利剑湖上。
他没有片刻犹豫,两手撕下冻结的那块衣袍,在雪花重新覆上来的一刻向春境飞去。
来至大湖上空的一刻,所有的剑锋直直立起,倏忽向他疾s_h_è 而来,剑雨与冰锥封住了所有的去路,将一切可逃可躲的空隙堵得密不透风。
天地之间唯有风声,仅有的光亮已分不清是冰锥的寒锋,还是利剑的光华。
这是一张避无可避的利网,任何的抵抗在它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姜跳跳是这张利网中唯一的猎物。
他的呼吸已经凝滞,双腿已然麻木,铺天盖地的寒冷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似已冻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