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小跑而来的小宫女还来不及穿好自己的衣衫,有些狼狈的跪倒在了纱账外,“钰殿下,是做噩梦了吗?蕊儿去为殿下熬碗安神茶吧。”
听到蕊儿的声音,抬起眼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四周,他终于松了口气,抬起手擦了擦自己额前的汗,“不必了,又打扰你休息了,真是抱歉。”他对这宫中,紫铘派给自己的唯一一个侍女,语气总是温柔的,因为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疼惜感,有哪一个宫人不希望自己跟对了主子,自此飞黄腾达,偏偏这小丫头跟了他之后,从来只有提醒吊胆的份。
“如果钰殿下不嫌弃,蕊儿就在这候着,等您睡下了,蕊儿再离开吧。”但纱账外的小姑娘语气中也尽是担心。
他明白,自从那天被人从娈宫扔回来之后,就开始噩梦不停,这已经是第四个晚上了,而噩梦中的内容不尽相同,无非都是看着那个残忍的男人在他面前毫不顾忌的杀戮着,有时候,那些鲜血会溅在他的脸上,有时候则是沾满他的双手,仿佛杀戮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实际上,因他而起的杀伐,和他亲手为之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忍不住苦苦的叹了口气,“不用了,蕊儿,你回去睡吧,我再休息会儿便好了。”
“可是钰殿下,如果这样长此以往下去,病邪必定会再次入体,那可如何是好。”蕊儿依然不放心的跪在纱账外,不愿离去。
病死了才好,这样也省的那个男人费心折腾他,这样想着,他再次倒在了床上,“没事,下去吧。”这次的语气依然温柔着,却也不容反驳。
蕊儿叹了口气,“是。”只能缓缓的退出了寝宫。
但床上的他早已没了睡意,这偌大的永夜宫静的出奇,自从被紫铘下令安排在这里之后,除了他和蕊儿,他便再也没有在这里看到过第三个人,也许,那个人觉得他永远都逃不出这个牢笼吧。
他确实逃不出去,想到这,他再一次坐起身,走下床,伸手拿过搭在一边的外衣长袍,随意的披在了身上,然后光着脚慢慢的走出了寝宫。他一步步的朝湖心亭走去,这里熟悉的布局让他想起了比丘的皇宫,他最爱去的那个亭子,只因为喜欢看着湖中的鱼儿成群结队的游曳着。
但是,天亮之前的夜晚总是最黑暗的,所以,他看不清湖里的鱼儿,即便有光,这个时间,鱼儿也该在睡着吧,他倚着凉亭的柱子坐下,双眼有些无神的看向漆黑的夜空,却连颗星子都看不见。
他很明白自己最近为何如此噩梦连连,只是因为紫铘那一道要比丘上供女子的旨意,为的,竟然只是让他能主动向他求欢,他的手不自觉的紧紧握成拳。赤着的双脚渐渐感觉到了寒意,他蜷缩着,用长袍盖住,一阵风吹过,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外套已经过于单薄,他伸出手,在空中感受着凉风,秋天终究还是要过去了。
收回手,他依靠着亭子座椅边的围栏,眼神居然渐渐迷蒙了起来,吹着这样的凉风,竟又产生了睡意,也许是这里的开阔比起寝宫中的压抑更能让他放松吧。
直到温柔的yá-ng光静静的洒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双眼终于还是被唤醒了,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雾,耳边响起鸟儿欢快的叫声,让整个早晨都变的格外清爽,只是,蜷缩着睡着的身子有些不适的传来一阵酸疼,他将双脚踩回地面,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裘衣,怪不得自己并没有被初冬的清冷冻醒。
一定是蕊儿偷偷为他盖上的吧,想着,他的脸上也扬起了温暖的笑,缓缓站起身,他朝寝宫走去,迎面却正看见蕊儿端着洗脸的盆子和毛巾朝他走来。
“钰殿下也真是的,跑到这里来睡觉,也不和蕊儿说一声,让蕊儿好找。”也许是在一起时间长了,有不满,这小侍女也会偶尔抱怨出声。
他将黑色裘衣抱在怀里,朝蕊儿笑着,听着那些抱怨,心里却是暖暖的。
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皱起的眉,在蕊儿身后,一队侍卫小跑着朝他靠近,听到脚步声的蕊儿转头一看,立刻吓得一张小脸惨白,她快走几步,将手中的盆子放在了亭子里的桌上,下意识的挡在了主子的面前。
侍卫们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为首的人朝他抱拳行礼,“钰殿下,陛下有请。”
“可是因为比丘上供来的女子?”他急切的问道。
侍卫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正是。”简短的回答着。
“她们在何处?”他必须尽快赶过去,他无法想象紫铘会对那些女子做些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戈壁上,紫铘屠杀了与他一起上供而来的女子时,那冷漠的表情。
“娈宫。”侍卫话音刚落,他便朝娈宫的方向跑去,他无暇去顾忌还没有穿上的鞋,也没来的及将怀中的裘衣还给蕊儿,他只希望自己能让那些女子不要受到任何伤害,他不想因为自己,再连累任何一个比丘的无辜者。
一路上,他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他冲进娈宫,也许是因为一大早的缘故,原本歌舞升平,酒色弥漫的一层空旷无一人,他喘着气,不管不顾的顺着木质台阶跑上了二层,只见穿着紫色龙袍的男人正站在圆形木桥的内侧,那个位置应该刚好能看到他从一层一路跑上来。
他急促的喘着气,身上的衣服也因为之前的奔跑再次被汗s-hi,但是,他都无暇顾及这些,“她,她们,在哪?”他只想要确定,那些姑娘是安全的。
紫铘扬起眉,似乎对他这样的穿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略微有些惊讶,“你在担心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们。”然后,心情极好的开起了玩笑。
但是他却有可能杀了她们!他紧咬着牙狠狠的看着把人命当玩笑的男人,“她们到底在哪里?”那双美眸再次泛起杀气。
紫铘却并不理会他的怒气,而是泰然自若的转回身看向一楼,“你来看,就知道了。”
他连忙走到紫铘的身边,忽然耳边响起熟悉的音乐,十个妙龄女子穿着粉色的罗裙优雅的旋转进了他的视线,一层中心的舞台位置,十个妙曼的身躯舞动着他熟悉的舞蹈,他的眼圈居然忍不住泛起热来。
那是比丘特有的“秋祭”舞,从前,每到丰收的秋季,父皇总是喜欢在宫中宴请文武百官,宫中的乐官便排出了这名为“秋祭”的舞蹈,每年必定会演出一次,由于舞蹈动作简单好记,渐渐地,也在民间传播开来,父皇也不生气,说是与民同乐,而现在,他这个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居然成了亡国的罪人。
眼泪终于无法克制的溢出了眼眶,落在他扶着栏杆的手臂上,无声的碎开,他怀里的裘衣滑落在地,一边的紫铘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他才不要被那个男人看见自己如此软弱的表情,抬起手,强行擦拭掉自己的眼泪,他连忙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忽然出现的暗卫拦住了他的去路,“让他去。”身后却想起紫铘的声音。
面前的暗卫退下,他继续朝一层走去,伴着耳边熟悉的音乐,随着眼前熟悉的舞蹈,他一步一步靠近面前跳着舞的姑娘,那些女子都有着哀怨的眼神,脸上没有笑容,不,这不是他熟悉的“秋祭”,那些跳着“秋祭”的姑娘脸上总是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他冲进舞蹈中,立刻扰乱的姑娘们的舞步。
他伸出双手,抓住面前的女子,“告诉我,比丘现在如何了?告诉我!”他似乎还无法相信比丘国已不存在的事实,他似乎还没有办法接受皇室暴尸荒野的结果,他就是固执的想要听到这些人亲口告诉他。
但是,被他抓住的姑娘却只是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他用力的摇着头,不敢说出一句话,是因为紫铘的 y- ín 威吗?他不甘心的松开面前的姑娘,又抓住了另一个,“说啊,你们说啊,为什么不说话?”他焦急的逼问着,却只是让面前的姑娘涌出了眼泪,依然不吭一声。
他能感觉到自己抓住的人儿在颤抖着,就好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他有些犹豫的松开了抓住姑娘的力道,人群中,另一个女子立刻上前将他面前的姑娘拉回瑟瑟发抖,抱团哭泣的人群里,只剩下他依然悬在空中的双手颤抖着。
“知道她们为什么不说话吗?”紫铘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在他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原本还在二层的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从声音的出处他能判断出,只要后退一步,便能靠近那个人的怀抱。
但是让他在意的,不是他们之间如此近的距离,而是紫铘问的问题,“你对她们做了什么?”这是他最担心的。
他没有后退,但身后的人却上前了一步,他能感觉自己的后背贴着一个结实的胸膛,耳边的气息让他禁不住绷紧了自己的身体,“我只是,割了她们的舌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