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办公室里见到那个男孩的，男孩也不过十六七岁，却举止成熟、言语冷静。
林白本来是来找菲力·柯华德的，但是菲力·柯华德却临时有事，让他在办公室稍等片刻，不得已，他才和这个男孩单独相处。
男孩浑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却奇怪地朝林白主动搭话道：“您就是7号研究所里的那位林白，对么。”
虽说带着敬语，但男孩的眼神却并不礼貌，他直直地看着林白，轻蔑地勾着嘴唇。
林白简洁地回答：“是。”
“放弃吧，”男孩说，“时空穿越只是菲力·柯华德一个人的妄想而已，你应该比谁还清楚。”
“你们都不过是奔着研究所的待遇来的，不是么，人类已经在这个宇宙上生存几千年了，却一直没将时空机器发明成功，你以为是为什么？”男孩冷冷一笑，“因为时空穿越根本就无法实现。”
“……”林白沉默片刻，才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男孩，男孩朝他轻轻地微笑着。
“——不，”林白回答，“最起码，我是相信时空机器是真的存在的。”
男孩的脸微微地僵住了。
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菲力·柯华德挺着腰走进房间。
房间里紧迫的氛围瞬时被冲散，然后男孩一言不发，冷着脸走了。
第三个场景，依然是这个办公室，对话人也依旧是男孩和林白。
男孩合起本来在阅读的书：“研究所里的所有人都走了，但是你没有，”他看着林白，“这份工作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我知道，你在遥远的息星上有一位儿子，叫做林明恒，他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十分昂贵，如果你是因为放不下这份工作的报酬，我可以开一张足够他半辈子的支票给你……”男孩说，“但是作为代价，你必须离开辰星。”
林白沉默了几秒。
他知道这个男孩将他看成了为了金钱哄骗他父亲的研究人员，这也不奇怪，因为在7号研究所里，确实存在着很多这种人。
所以他和那些同事关系并不好。
“我回答过你一次，这次再回答一次，”他看着面前的男孩，“我是真的相信时空机器的存在。”
男孩的眼神依旧冷淡。
“那也很好，你可以在其他的地方继续努力，”亚尔林站起身，他低头看着林白，“……但是不能继续在辰星。”
“我爸爸已经快疯了，你们的存在只会让他彻底疯掉。”亚尔林边说边朝门外走去，走到一半，他停下脚步，“——今天晚上会有车来接你，送你到回息星的机场。”
他说：“林大科学家，这个星球并不适合你，你明白么？”
林白的身体卧在软陷的沙发中，侧脸英俊沉闷，他不发一言，看着那个过于早熟的男孩走出房间。
他拿出通讯器，按下了一个通讯器编号，屏幕上自动跳出编号所属人的名字：林明恒。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默默地放下了通讯器。
他决定先不告诉林明恒他要回去的事。
他想给林明恒一个惊喜。
其实亚尔林的手段已经比他预料中的要柔和许多了，他并没有伤害任何科研人员，只是让他们离开辰星——要知道柯华德家族多的是喜欢滥用职权、将人命不放在眼里的人。
也许回去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有点对不起那个信任自己的老男人而已。
深夜。
雨落，狂风席卷。
林白坐在悬浮车中，司机是位健硕的中年男人，车速飚得很快。
“你也是7号研究所里的科学家对么？这段时间我载了很多从那个研究所的人，还都是在深夜，”男人侃侃而谈，“你们工资是不是很高？”
“是啊。”林白笑笑。
他正在翻通讯器的相簿，翻到了自己和妻子、还有幼小的林明恒的照片。
“多高啊？”男人打探道，“一个月有十万星际币么？”
“有啊。”林白还是笑。
“在看你老婆和儿子的照片？”男人大概是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林白聊着。
“嗯，”林白兴致好，并没有介意，反而将通讯器转到男人眼前，介绍道，“这是我妻子，这是我儿子。”
“真年轻啊！”男人感慨。
“照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儿子还很小。”林白说。
“看出来了。”男人点头。
司机十分健谈，两人不禁聊得越来越入神，欢笑声在车中不时响起，也正是因此，两人谁都没注意到因为雨水而打滑的铁板。
铁板支撑着悬浮车的轮胎，没有它的存在，整辆车都会失衡。
“你有给你儿子带礼物吗？”男人还在笑。
林白也微笑着：“当然，”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将自己的梦想带给了他。”
这是他和男人最后的交谈。
在下一秒，他看到了悬浮车前方骤然而至的光线。
一声巨响，林白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他的通讯器界面还停留在他、以及妻子，还有林明恒三个人的照片上，雨水和鲜血浸没，很快，通讯器也黑屏了。
第43章 043
巨大的光屏消失了。
整个世界再次只剩下林明恒和肥胖的时空机器，时空机器悬浮在空中，和林明恒的脸处于同一水平线，乍看上去，它如同一个生命体，和它的主人在对视。
它的全身由九块不同的颜色方块组成，就像是鲜艳明朗的花束齐齐绽放一般，在光屏消失的那一瞬间，它身上的光亮也熄灭了。
“你看完了吗？”时空机器问。
林明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眼睫毛如羽毛般颤动着。
“原来是这样啊。”他轻轻地笑了笑。
这个笑容轻柔到有些失真，就像假花摆件，说不出的空洞。
“你没有必要消沉，生存和死亡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时空机器的智力显然理解不了这么深奥的情绪，他的声音依旧冷漠而毫无波澜，只是语速很缓慢，“负面情绪除了使大脑更加钝重之外，不会有任何影响。”
这段话时空机器并没有说完，因为在它说到一半的时候，林明恒少见地打断了他。
“——我没有消沉，”林明恒说，“我只是觉得人的生命很奇妙。”
林明恒虽然脱线，但时空机器作为一个默默观察了他很久的人工智能，知道他其实是非常有礼貌的，这样打断别人没说完的话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风。
……好吧它也不算是个人。
林明恒抬起眼睛：“在另外一个时间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朝着他的理想前进着，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和什么人有过多的交流。在我心里，完善时空机器是唯一的目标……这近乎成为了我的执念。”
“后来这个梦想实现了，并且我还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里，我认识了亚尔林，还见到了顾泽的另外一面，我忽然发现其实这个世界很不一样，只是我从来没有注意到。”
林明恒的语气从未有过的轻松却冷淡，就像在演讲一段枯燥的论文。
“其实林白也没有注意过我。”他的话锋一转，忽然苦笑出来。
“他也没有注意到我母亲，在她死之前，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忙于工作，倒不是不爱她，只是这份爱是在她死之后才更加浓烈得表现出来，于是他想要创造时空机器，回到过去，”林明恒说，“可是一切已经迟了。”
“我想，如果有另外一个我所不知道的时间线，他和母亲能再次相遇的话，那一定会是不同的结果。”
林明恒想了想：“你觉得我说得对么？”
他竟然在问一个时空机器！
就连时空机器自己都愣住了，当然，它的世界是不存在“愣住”这种人x_ing情绪存在的，更准确说是——卡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