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由脖颈皮下蔓延出一道道红丝,像叶脉般顺延着脊椎一路向下。
尹知秋垂眼看面前睡得正熟的岭淮王,无端地生出悲悯之意,几分为己其余为他。
锦衣玉食的小王爷曾几何时受过这种苦痛,不愿耐着受着,就借酒来镇压。痛是压下去了九分,可是该伤的一样少不了。
尹知秋把他放上床裹了好几床被子,又差下人送来几个火盆,绕着床边不远不近地摆上,再将打s-hi的花枝拿过来为他烘干,轻放在他枕边。
唯独将他先前所赠尾枝上的那朵揣进了袖口。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游若归向来随意,偷懒打诨早就做惯了,他掰着指头算了算,这几个月他确实也没怎么闲着,该干的活和不该干的活都去干了,于是他就心安理得地打算缩在屋里赏点字画什么的消磨时间。
他翻箱倒柜了半天好歹才翻出来一副山水画,而且还年代久远,纸张都泛黄了。
但有也好比没有的好,游若归刚一拉开椅子坐下,就感觉到胸膛中心有些许闷痛,还未来得及反应时鲜血已从喉间喷涌而出,尽数淋洒在那面前的山水画上。
本想试图用手将嘴掩住,逆流的血顺着鼻腔又从指缝间淌下。
他有些颤抖地松了松紧捂住嘴的手,盯着画上的墨迹与血迹看。
忽的想起了十几岁还是孩子的时候,也是调皮,将浸满墨汁的毛笔往太傅的脸上甩,非说要给他描眉。
那人当时也就横眉冲自己一瞪眼,称上两笔浓黑的墨色,出奇的搞笑。
他盯着纸上血迹看了很久,觉得当时晏安神情好笑,自顾地笑的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发抖。
忽而笑出泪来,和着血与墨狼狈地抹了自己一脸。
“为什么不服药?”
门扉轻响,来者踏入屋内。
游若归吐尽残血后反而精神好了许多,他轻咳两声用舌头舔去了嘴角的血迹,也不转身,指尖碾着画上溅那星点红斑,引着绘出了朵红梅。
“不愿服,跟你较劲呢。”
他说的坦白,把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你现在怎么样?”
晏安眉头从进门起就没舒展开,眼底一片幽暗。
原本以为自他醒来单鸣琼就告诉他解药已经被游若归拿去应当无事,外加皇帝恩典恕他一命,也没再追究。
可后来又收到从岭淮追来的一封信。
“很好,苦情计演得很成功,你很容易上钩。”
“什么意思?”
游若归撑着桌子起身,两指举在眼前,带笑撮着上面血墨道:“这样才有理由差人写信,能引你过来。”
“尹知秋很懂事,说给你写信就给你写信。”
之前见他还未办公前就在手上沾了墨迹,心中差不多有了数,晏安这趟前来正好坐实了猜测。那他也不妨顺水推舟,骗就骗个彻底。
“你也真敢孤身一人来这里。现在这是我的地方,你想回去也晚了。”说时他长腿一迈,伸手揪住晏安衣领将他往自己这一拽。
可惜高估了自己现在气力,反而往前踉跄了一下。没料对方竟同时伸手一揽,将自己牢牢接入怀里。
收入臂中时明显感到怀中人瘦削了许多,抱着都硌手:“胡闹。”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寂,游若归没说话,晏安也不想开这个口。
最后还是游若归开口,声音嗫嚅,带着些许不甘愿:“晏安,我不想去求单鸣琼。”
“你也答应我,最后陪我去个地方吧。”
晏安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些什么又给生生咽了回去。舌尖一转,吐出了两个字。
“去哪?”
“扶风。”游若归推开晏安后退几步,看着对方眼睛说道。
他一直很喜欢扶风这个名字,若是连风都能与之相扶,那得需要多缱绻的温柔。
所以他最后还想去一趟扶风,想去把晏安带去给娘看看,也去见见佛祖,问问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还能不能见上那么一面。
几日后二人抵达了扶风,游若归终是站在了玉雕的佛祖和菩萨面前。
佛祖是新铸的,菩萨未变,就是应该是小和尚淘气,在玉净瓶里放了枝未绽的梅花,
门口传来小和尚吵闹的声音,几年过去这小屁孩身高倒是蹿了不少,就是馋还是一样的馋。
今早上大老远就看游若归晏安上来了,嘚嘚嘚地倒腾着小短腿跑了过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游若归上来时事先准备好的糖葫芦。
这小家伙头上虽然没半根毛但这记x_ing还挺好,见游若归就叫哥哥,哄来一串糖葫芦。
含着糖葫芦看见他身后跟着的晏安,口齿不清地唤了声施主好。
膝盖下垫子软和厚实,游若归跪在垫子上想起来自己上次跪的腰酸腿疼后好像随口跟长老念叨了几句,没想到被人家记挂在了心上。
他双手搭在自己腿上,抬着头也不看佛祖和菩萨的脸,就单单盯着菩萨翘在一旁纤挑的指尖。最后盯的眼睛干涩不堪,重重阖了双眼,俯身下去双手撑于肩下,额头触地。
继而他缓缓起身,转身看向身后晏安。寺门半敞,有光散进来,小和尚今天应该又偷懒了,光束中有粉尘的荧光闪烁。
晏安负光也看着那尊菩萨像,凝视几秒后上前三步,在游若归身旁的软垫上掀衣而跪,同样郑重地行了一拜。
两人都未言语,晏安从见了这尊玉像心里已经大概明了了,外加传言也听说过一二,猜也能猜出来。
这一拜确实是实打实地该拜,祈求游若归母妃不怨不恨,佑游若归自此无恙。
他再抬头时恰好看见瓶中的花枝绽开,游若归也恰巧将目光移去。
花瓣在带有星光般的阳光拂照间一片片舒展,游若归怔愣地看着,一时间心脏震颤到四肢发麻。
半刻后掌心忽的一沉,游若归勉强从震惊中找回几分清明,垂头看向自己垂在一旁的左手。
一个与几个月前单鸣琼给的木盒无甚差别的小东西。
“不用去求她,我也有。”晏安跪在他身旁也也看着游若归手中的木盒,神情同好几年前一样,唇角勾着隐约笑意,对着他说话。
“我来之前单鸣琼还问我说了几句话。”
“我答他其实小王爷心地不坏,就是冥顽了些,任x_ing了些,小孩子心x_ing,也就随他了。”
“如果我此行死在岭淮,也是我当初没教好,咎由自取,不怪他 。”
晏安说时游若归就定定地看他,看着他笑意舒展,看着他眉尾的那一星红痣。
游若归将木盒托于掌心,用食指与拇指一拧一掀,把盒子倒过来往手中轻扣,盯着手中药丸看了半晌,仰头服了下去。
药进了嘴才觉苦口,他皱着眉头忍了半天,最后瞥眼看见身旁晏安偷笑,心里顿觉不平,往对方身上一扑,吻了上去……
再到后来,几年过去尹知秋也娶了妻,邀了晏安和游若归参加婚宴。
宴散回府游若归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非要迎晏安入门。
晏安本来看书,被他扰的烦了也只好先把手头事情放下,托着腮偏头端详了他半天,笑道:“我倒可以娶你,嫁的话另当别论。”
“凭什么!”
游若归横眉呲牙一瞪眼,宁死不从,一刻不停地嘀咕着,非要让晏安入自家族谱才好。
晏安也就托脸看着他闹,懒得再跟他再幼稚的吵闹争辩。
当初他觉得,他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无度,嫁娶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早已无关痛痒。
但到后来他才发现,当开始在意、谁嫁谁娶,在意平日里j-i毛蒜皮的争吵时,
才是真正千帆过尽后的平安喜乐。
游若归闹腾了半天,也累的不轻,趴在一旁懒得动弹了。手指把绒被戳的一个坑一个坑的,手动的同时嘴巴还不停。
“你说你后来怎么就喜欢上我了呢?”
晏安翻书页的手顿了顿,嫩黄色的纸张被他折出了细小的折痕 :“自捡残花c-h-a净瓶罢了。”
这家伙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功力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游若归磨了磨牙,最后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再与他梗着脖子争辩。
“太傅就是太傅啊,这肚子里有文墨的人还是不一样。”
晏安将书一合,走到游若归床边坐下,两手将绒被一抽,将他整个人囫囵个地蒙成了一团。然后隔着被子附在他耳边说话。
“要是以前你定会回嘴,讨回些嘴上便宜的。”
“现在也算孺子可教。”
游若归被被子蒙了起来,缩在里面垂了垂眼,暖意从眼尾晕至嘴角,所以声音传出来时还带有七分的余笑和三分喟叹:“可教就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