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画室里有些凌乱,屋中央支着三个画架,地上还摆着好多成品,均是用画框裱好,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陈远生好奇阮百行会画些什么,走过去掀开搭在画架上的网布,却一下愣住了。那一幅未完成的画布明明就是自己正咧嘴傻笑的样子。陈远生心里咯噔一跳,伸手把另外两幅也掀开,也是他那副蠢兮兮笑脸。陈远生有点神经质地开始翻看码在地上的画,一幅一幅全部雷同,陈远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天生蠢像。
他有点无所适从地转身,屁股撞到台子上,调色盘立刻和他的臀部来了个亲密接触,他马上弹起来,身体前倾,画架被他推得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顺次倒了下去。陈远生“啊”地叫了一声,立刻听到从门口传来一声叹气。陈远生抬头,看见阮百行操着手靠在门框上,一脸无语:“我就出去了一会会儿,你怎么又闯祸了?”
什么叫又闯祸?陈远生还没回过味来,已经被阮百行拎起来:“快去换衣服!还有,以后那种场合少去,要认识谁我给你介绍。”
陈远生悻悻地笑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却不甘心地回过头来问:“老板,你画那么多我干什么?要说实话。”
“因为你长得像鸡蛋。”阮百行抬头望着天花板。
陈远生“切”了一下,眨巴着眼睛说:“那我换一个问题。那个**party你参加过没?”
阮百行哈出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然后赶着陈远生出来,直接丢进浴室,又给他找了一套睡衣。他当然不敢告诉陈远生几年前他也是那个派对上的常客,还是张少荣带着他去的。
陈远生在浴室里洗澡,他站在花洒下歪着头,想不通自己哪里像鸡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达芬奇不是拿鸡蛋练手么,阮百行就拿他当鸡蛋呢。
44
陈远生洗完澡出来,把大毛巾搭在肩膀上往楼下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阮百行又不知道匿到哪里去了。从在度假村陪酒开始,折腾了这久,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陈远生径自往厨房走,想翻点可吃的东西出来。进了厨房,他见火上还架着锅,伸过头去看,还真是一锅水果粥。陈远生想起原来阮百行赖在自己家的情形,心里鄙视资本家没创意。他拿碗出来盛了一些,边喝边想,果真是报应不爽,隔了这么久,居然被他吃到了阮老板亲自下厨熬的粥,可以算是赚回来了。
陈远生叼着碗往客厅里走,想一边喝一边看电视。他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躺,用脚去按遥控器,头一侧,却看见一坨灰灰的东西蜷在沙发后面。陈远生一下子跳起来,扭头细看,才发现是阮百行。他疑惑地喊他:“阮老板,你怎么藏在那儿?吓了我一大跳。”
他又喊了几次,阮百行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他。他的脸色有点发青,挂着黑眼圈,浑身带着很重的烟味儿。陈远生有点被吓到了,连忙把阮百行扶到沙发上。
“阮老板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你的样子很难看。”
阮百行躺在陈远生的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事,就是好几天没睡了,头疼。你又这么折腾我。”
“那你也少抽点烟,浑身上下都是烟味儿。”
“没人帮我‘戒烟’。”
陈远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只觉得阮百行那话里竟然带着几分委屈,侧头去看他,阮百行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小腹升起一股痒热,大脑瞬间就不听使唤,一咬牙,把嘴凑了过去。他突然不想跟阮百行置气了,在知道了他没有要打掉自己的牙之后——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这么些年过去,眼前的男人居然还爱他。一报还一报这些话只适用于外人,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和阮百行之间,不需要计算得那么清楚,只要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好。陈远生在心里缴械投降。
阮百行搂着他轻柔地亲吻起来,那吻里带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儿,他忽然也不觉得难闻了。阮百行揉着陈远生的头发,辗转反侧地吸他的舌头。陈远生觉得有点喘不上气,用手肘拐了阮百行一下。阮百行松开他,小声说:“以后别怕了,好不好?我陪着你呢。”
陈远生一愣,才明白他在说自己怕水的事情。说也奇怪,他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以往几个礼拜都难以平复的恐惧情绪,也许路佳途说得对,阮百行始终都是他的灵药仙草。
“嗯。”
陈远生微微点头,阮百行一下子从他肩膀上滑下来,半边身子栽倒沙发下去。陈远生唬了一跳,蹲下去扶他,却发现就自己刚刚出神的一下子,阮百行已经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46陈远生洗完澡出来,把大毛巾搭在肩膀上往楼下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阮百行又不知道匿到哪里去了。从在度假村陪酒开始,折腾了这久,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陈远生径自往厨房走,想翻点可吃的东西出来。进了厨房,他见火上还架着锅,伸过头去看,还真是一锅水果粥。陈远生想起原来阮百行赖在自己家的情形,心里鄙视资本家没创意。他拿碗出来盛了一些,边喝边想,果真是报应不爽,隔了这么久,居然被他吃到了阮老板亲自下厨熬的粥,可以算是赚回来了。
陈远生叼着碗往客厅里走,想一边喝一边看电视。他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躺,用脚去按遥控器,头一侧,却看见一坨灰灰的东西蜷在沙发后面。陈远生一下子跳起来,扭头细看,才发现是阮百行。他疑惑地喊他:“阮老板,你怎么藏在那儿?吓了我一大跳。”
他又喊了几次,阮百行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他。他的脸色有点发青,挂着黑眼圈,浑身带着很重的烟味儿。陈远生有点被吓到了,连忙把阮百行扶到沙发上。
“阮老板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你的样子很难看。”
阮百行躺在陈远生的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事,就是好几天没睡了,头疼。你又这么折腾我。”
“那你也少抽点烟,浑身上下都是烟味儿。”
“没人帮我‘戒烟’。”
陈远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只觉得阮百行那话里竟然带着几分委屈,侧头去看他,阮百行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小腹升起一股痒热,大脑瞬间就不听使唤,一咬牙,把嘴凑了过去。他突然不想跟阮百行置气了,在知道了他没有要打掉自己的牙之后——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这么些年过去,眼前的男人居然还爱他。一报还一报这些话只适用于外人,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和阮百行之间,不需要计算得那么清楚,只要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好。陈远生在心里缴械投降。
阮百行搂着他轻柔地亲吻起来,那吻里带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儿,他忽然也不觉得难闻了。阮百行揉着陈远生的头发,辗转反侧地吸他的舌头。陈远生觉得有点喘不上气,用手肘拐了阮百行一下。阮百行松开他,小声说:“以后别怕了,好不好?我陪着你呢。”
陈远生一愣,才明白他在说自己怕水的事情。说也奇怪,他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以往几个礼拜都难以平复的恐惧情绪,也许路佳途说得对,阮百行始终都是他的灵药仙草。
“嗯。”
陈远生微微点头,阮百行一下子从他肩膀上滑下来,半边身子栽倒沙发下去。陈远生唬了一跳,蹲下去扶他,却发现就自己刚刚出神的一下子,阮百行已经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陈远生在阮家的老房子里住了整整四天才离开,咪咪来接他的时候,眼角掩藏不住促狭的笑容。陈远生懒得告诉她事情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而是因为他和阮百行双双病倒了。
时值初冬,阮百行非常应景地患上了严重的肠胃性感冒,头晕呕吐,连床都起不来。而陈远生则是被他传染中招。他觉得阮老板感冒这事多少是自己闹出来的,不由得心甘情愿留下来照顾人。
阮老板身体一向健康,一病之后就真正是病去如抽丝。陈远生的状况要比他好得多,还可以吸着鼻涕帮他拎着吊瓶、扶他去厕所。除去阮百行的私人医生每天过来两次,根本没有人来照顾两位病人,也没有任何人来找过阮百行,他也不给家人打电话。陈远生询问的话在嘴巴边打了几个转儿还是忍下来,打电话跟路佳途报备之后,认命地留下来照顾这位资本家。
阮百行病得迷迷糊糊,也没有力气告诉陈远生这老房子是阮奶奶年轻时候住的。自她去世之后,阮百行每年都会过来住上几天,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打扰。他更加不会告诉陈远生,阮奶奶是被他活生生气死的。那时候阮百行破釜沉舟地跟奶奶坦白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跟女人结婚,而要跟陈远生在一起,阮奶奶当场被气得脑溢血,没能救过来。那个时侯他失去亲人,张少荣车祸去世的事情也对他打击颇大。阮一罗借由老太太去世的事情发难,将阮家除去海天娱乐之外的所有产业均纳入自己名下,阮百行不在意和自家姑姑抢夺财产,可陈远生消失不见、陈明福天天找他要人要钱,最后竟然绑架了阮百锋来勒索。幸好陈明福做事漏洞百出,阮百锋很快被找到,只不过陈明福就一去不知所踪了。所有让人难过和郁结的事情结伴成行,不依不饶地跟着阮百行,那时候他就是一个人住在这老房子里,任何人都不见。
阮百行是在第三天晚上才退烧的,陈远生终于放下心来,他有点担心阮百行继续这么下去,会变成傻子。晚上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阮百行浑身热得像个火球,还老往陈远生怀里钻,他没办法推开这么个病人,只能搂着阮百行睡。阮老板枕在陈远生的胳膊上睡了三天,而陈远生的右臂几乎是抬不起来了。
阮百行在第四天就彻底好起来。陈远生的感冒虽然也好了,却是腰酸背痛,浑身乏力。他看着阮百行这个神清气爽的始作俑者,狠狠地在背后瞪他。他不晓得阮老板也在心里后悔不迭,好不容易陈远生脱光了送上门来,他居然病得没有力气,只能抱着干瞪眼,想来就觉得发指。他还没有琢磨好留陈远多住几天的借口,陈远生就被咪咪给接走了,说是要去参加channel S跨年演唱会的发布会。
这个通告是阮百行示意让陈远生接下来的,他只能一边感叹自作孽不可活,一边告诉自己不着急不着急,来日方长。
陈远生在妆发的时候,咪咪与他闲聊圈中八卦。她难得用严肃的表情说话:“黎箓这回真的是完了。”
“怎么了?”陈远生皱起眉头,前不久的艳照门还未消停,他不晓得黎箓又闹出了什么事情,说实话他也不想知道。咪咪没听出陈远生口气里的意思,掏出iPad捣鼓了一阵,递到陈远生面前。
陈远生原本只打算随便扫两眼敷衍咪咪,一看却惊讶不已。
“演艺圈L姓男星确认患有艾滋病,其私生活极端糜乱,性伴多达三位数。此消息一出,引起圈内大地震,一时间与其发生过关系的男男女女纷纷到医院做检查。据估计不少艺人都要中招,娱乐圈即将面临一场大换血。”
新闻虽没有点名道姓,但旁边赔了一张该L姓男星的黑色剪影,正是黎箓在网络上流传很广的一张宣传照。
“谣言而已,这个圈子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陈远生莫名其妙心跳得厉害,脸上的表情却是不甚在意。
“恐怕这回不是。”咪咪摇摇头:“圈内好几个交游广阔的DJ也在博客上有意无意暗示过这件事。而且就在昨天,有娱记拍到了黎箓偷偷摸摸从医院出来的照片。”
陈远生不说话了,闭目养神,其实心里却乱得很。
整个发布会过程中,陈远生都在消化黎箓有可能染上艾滋的事情,以致于一直难以集中精神,记者提问的时候也要听两遍才能回答。好不容易熬到发布会结束,他生出想去看看黎箓的想法,可又不敢告诉咪咪。如今这风口浪尖上,大家都对黎箓避之不及,哪有谁会送上门让记者写呢?
他正踌躇着,电话响起来。一看屏幕,却是黎箓打过来的。陈远生四下看了一眼,躲到盥洗室去听电话。黎箓的声音沙哑、笑声古怪,还没开口正经讲话,先是细细碎碎念了一大通不晓得什么内容的东西。
陈远生叫他的名字,黎箓就尖厉地大笑起来,直笑到陈远生心里发冷。他应该是贴在电话上讲话,声音里带着节奏混乱的喘气:“陈远生你高兴了吧?我完了,彻底没戏了!这么些年我什么都舍得,只要事业,可还是不行。你觉得解气吗?”
陈远生预感到一些不对劲,黎箓说话的口气就像那回周蕴磕了药之后给他打电话。他连忙问:“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我在哪里?”黎箓又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你不是让阮百行把我扫地出门了吗?我还能在哪里,当然只能睡大马路咯。”
他知道这个当口不能听黎箓鬼扯,挂掉电话直接出门。咪咪曾告诉他黎箓从别墅搬出来之后,住在城中某酒店的长租房里,陈远生直接开车往那处去。到了酒店之后,陈远生把钥匙丢给泊车小弟,人飞快地冲向电梯。电梯上升的过程中,陈远生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出电梯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才往里面走。在黎箓房门前,他按响门铃,却无人来开门。陈远生毫不气馁地继续,手心却开始出汗。他大概足足按了五分钟,就在即将放弃的前一秒,门终于被打开了,他见到了门后的黎箓。
他身上套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灰色针织衫,下身穿着肥大的运动裤,这对于平素极度爱美的黎箓来说,算是极度邋遢的打扮。他看见陈远生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便邪气地笑起来:“怎么,我惨不惨还要眼见为实啊?”
陈远生见他好好的来开门,样子也不像磕了药,放下心来。他不准备进屋,只说了一句话:“我怕你想不开。你可别死这么快,我还没玩够呢!”
黎箓冷笑一声,一把将陈远生拖进房间里,把他抵在房门上,凑近脸来对他说话:“怕不怕我咬你一口,把艾滋传染给你?”
陈远生镇定地笑:“我不怕你,黎箓。”
黎箓盯着陈远生看了半晌,慢慢放开他,转过身去:“不管你信不信,陈远生,我没有得艾滋病。”他顿一顿又说:“陈远生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我就会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他慢慢地缩到沙发里去坐着,把一个半人高的海绵宝宝公仔扯进怀里。陈远生低头一看,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对深血红色的马克杯,那古怪渗人的颜色让他立刻想起上次在别墅也见到了这东西。
他疑惑地向前走了两步,想把那杯子拿起来看个仔细,手才伸到一半,就听到黎箓厉声断喝:“停手!小莱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小莱?”陈远生转头看向黎箓:“小莱是谁?”
黎箓闭嘴不开腔,脸色却很难看。陈远生试探着问:“那我上次去别墅,看到的那些公仔、还有没喝的薏仁粥,都是……小莱的?”
黎箓猛地将眼神投射向陈远生,目光如同一把开刃的利剑,连反射的光线都冰冷凌厉,他的声音拔高得像唱旦角的男戏子,尖细恐怖:“你动过小莱的东西对不对?你惹的小莱生气,他撂手不管了。都是你害了我,陈远生!” 47
陈远生被黎箓的神情骇住了,却还是问:“小莱……小莱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哈——”黎箓站起来,发出一长串诡异短促的笑声:“你没看见么?小莱一直坐在我的肩膀上呢!”
他一步一步逼近陈远生,脸上的表情扭曲:“我正疑惑为什么小莱不愿意帮我了,原来陈远生,又是你!为什么你总是会轻易得到我想要的,或者毁掉我想要的?”
“我毁了你?”陈远生也来气了,虽然黎箓那副不正常的样子让他有点顾忌和害怕:“你是有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句话!”
黎箓一个箭步冲上来,狠命掐住陈远生的脖子,口中咬牙切齿:“你毁了我的一切,你毁了我!”他不晓得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手上越来越用劲,像是得了癔症一样眼神空洞可怕。陈远生被掐得根本使不上力,手脚软弱失力,只能做出无用的挣扎、发出微弱的呼救。
黎箓的脸上满是汗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滚,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忽然松开手,全身抽搐,捧着心口直挺挺摔下去。陈远生吐出一口气,猛地咳嗽起来。他的嗓子火辣难受,声音也嘶哑难听。黎箓躺在地板上,脚抽动了两下就全无动静。陈远生吓得扑过去把他翻起来,而黎箓已经全无知觉、休克过去。
陈远生烦躁地在医院的走廊里踱来踱去,他有些理解阮百行为什么一做事就拼命抽烟,此时他也想来上一支。黎箓送进急救室之后,陈远生给咪咪挂了一个电话,让她通知黎箓的助理和经纪人。咪咪当即在电话里炸开了,一连声问他有没有被记者拍到,陈远生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直接掐了电话。他坐在风口吹了一阵冷风,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陈远生连忙掏出手机来打电话,一通询问之后又再拨响了另一个人的电话。他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平静的叙述,心里才渐渐明白过来。
拍电影《夜盲症》的时候,陈远生曾经跟一位名叫赵槐的粤剧老倌儿学过戏,这时他才记起,不单只他,连黎箓也跟着赵槐学过。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黎箓被赵槐说得心动,去找了那个所谓及其灵验的四象法师。而之后他又去泰国待过一段时间,黎箓肯定是学人养小鬼了。
陈远生平静地得出这个结论。
他只觉得浑身酸软不堪,站起来掐了自己一把,走进医生的办公室。这间医院与海天娱乐有合作,海天的艺人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是到这儿就医,上次因为感冒发烧,阮百行大阵仗的上上下下打过招呼,所以这医生是认得陈远生的。他看着陈远生问:“这位病人是你什么人?”
“原来一个公司的,好几年没联系过。”
医生的脸色缓了缓,说:“你这朋友刚刚是急性心绞痛引起休克,他有心脏病。”跟着他扶一扶金丝边眼镜,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陈远生:“梅-毒性的。”
梅-毒性心脏病这回事,陈远生并不了解。他向医生询问了一些相关问题,就推开门出去了。对于黎箓,陈远生是真的恨他,可是如今这个情形,却什么恨意也提不起劲头了。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绝望到要去养小鬼、信鬼神的黎箓,他只觉得可怜可笑。陈远生想,娱乐圈里的人,表面再是风光,私底下也是血肉模糊,姜郁说得真他妈对。
黎箓醒得很快,等陈远生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还套着氧气罩,却是已经清醒过来了。陈远生靠在门上远远地看着他,想起当年他们初识时的情形。那时他们都还单纯得可笑,黎箓对他很好,是第一个对他那么好的人,他顺理成章把黎箓当成依赖。可是世事瞬变,转眼之间他们都是千疮百孔,来路亦不可望了。
陈远生走进去对他笑了一下:“你别着急,这个病不是绝症,医得好。”
黎箓的鼻子掩在面罩下,说话并不清晰,只能勉强听清:“医得好又怎么样,完了就是完了。”
陈远生不晓得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唯有沉默。
这样的沉默令人难过,也足以回味过去的百转千回,黎箓瞪大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知思绪飘到了何处,半晌,竟流下一行清泪。
约摸半个小时之后,黎箓等那点泪水干了才开口说:“对不起。刚刚我失控了,实在太抱歉。我并不想对你怎么样,只是着急过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恐怕就是你了,远生。”
黎箓上一次叫他“远生”,是在他生日的那个晚上,两人走岔路的由头。黎箓做出了选择,也必要承受结果,他心里何尝不明白。
“当年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把我送给阮百行吗?”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疑问,陈远生终于问出来。
黎箓笑了一下,却难看得很:“怎么可能。我开始还是想要和你过日子的。你那个样子,我一看就知道放在家里最放心可意了。可我配不起你。”
黎箓说得不全是实话。他想起曾经和阮百行的谈话。
他之所以放弃陈远生,除去有利可图之外,却他是负担不起。陈远生这样的人,心里充满了自卑和多疑,爱一个人就死心塌地,却容易钻进死胡同,需要用感情和心意慢慢改变和温暖。对黎箓来讲,他没那么多力气来谈这样一场恋爱,他有更重要的事业。这种游戏更适合像阮百行这样的富家公子。他们生活富足精神贫乏,正需要这样的挑战。他又想起阮一罗对他说的话。阮百行在骨子里是个带着悲观主义情绪的浪漫者,陈远生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为他量身订做,阮百行就是再老练也会经不起**飞蛾扑火。当时黎箓只是听听就过,现在想起来,真的是一针见血。
陈远生也是恍惚出神,谁曾想生活会过成这样,人会沦落自此?关于娱乐圈的泡沫幻想均已破灭,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真相,让他蹙不忍看。车祸之后他的躁郁症愈发严重,病中只剩下焦躁、憎恨和悲观,世界一度扭曲变形。病情好转之后他想,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要带上不同的面具虚假待人,自私自利方可以保护自己。可如今对着黎箓,陈远生又疑惑了,他不晓得怎样才算做得对。
“我活不长了,远生。你可不可以说一句原谅我?”黎箓忽然对他说,一字一句吐得甚是艰难。
原谅他无法说出口,可又不忍斩钉截铁地拒绝。陈远生站起来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你好好休息,你的经纪人助理也该到了,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黎箓闭上眼,没再说什么,可陈远生看出了他的失望。退一万步讲过去的旧账他可以不计较,原谅却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做到的事。
电梯疾速下落,陈远生闭着眼感受这种失重的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扼住他的喉咙,简直要让他泪眼模糊。他走出电梯,电话响起来。听到特别为阮百行录制的搞笑铃音,他心情稍微好起来。
“远生你还在医院吗?好好待着先别出来,外面尽是记者,等我来接你。”阮百行的声音有些急切,陈远生却觉得莫名其妙地心安。他乖乖答应下来,站在住院部大楼的门口等人。他正在想是咪咪通知了阮百行还是医院的人给阮老板打的电话,忽然一声巨大的钝响炸在陈远生的耳边,他一惊转头,眼眶立刻被暗红深沉的血迹染尽了。
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黎箓摔得头破血流,安静地化作一滩模糊不堪的血肉。
阮百行找到陈远生的时候,他正躲在黑漆漆的楼梯转角底下,浑身瑟瑟发抖。阮百行立刻心疼地将他搂过来,把车钥匙甩给身后的助理,让他开着车兜几圈先走。阮百行一下一下拍着陈远生的背,小声哄他:“没事没事,没什么可怕的,有我呢。”
陈远生牙齿打颤,死死地攥住阮百行的袖子,发出细微混乱的呜咽。阮百行搂着他蹲了好一会儿才听出陈远生在说什么:“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没想到他会死……”
阮百行掰着陈远生的脸正对自己,认真地跟他说:“不关你的事,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陈远生像是没听到阮百行讲话,喃喃地自言自语:“我只是旁敲侧击跟顾长影说黎箓纠缠小安,想让顾长影出手教训他。我没想到……我……会害死他!”陈远生木然地眨眨眼,说不出话来。
阮百行眉头皱得很深,他一把将陈远生扛上肩,大步往外走。医院侧门处咪咪已经开车等着了,看见阮百行把陈远生扛出来,连忙吼:“老板你你你注意点!周围全是记者!”
阮百行没有理睬,他把陈远生塞进副驾驶座,让咪咪开另外一辆车从正门走。他自己则绕着路往陈远生家里开。这个时候只能向路佳途求助。
陈远生突然无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他嘶着喉咙想吼,却又没力气发声,只能挤出一滴一滴的泪珠来。阮百行从来没看人这么个哭法,简直比撕心裂肺还要让人难受。他不得不找了个地下停车场把车子停了,好腾出手来把陈远生揽在怀里。陈远生靠着阮百行的体温,微微好受些。他大口大口吸气,好像快窒息了一样。阮百行立刻帮他解开两颗衬衫扣子,又拿水给他喝。
陈远生抓着瓶子猛灌下几大口水之后,渐渐平静下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死在他面前了,他害怕、更加厌恶见到死亡,可是死亡却揪着他不放。每看人在他面前死一次,他心里就翻天覆变一次。张少荣的死让他决定逃离樊笼,如今黎箓的死让他发现,原来原谅也是易事,人要快活就得先活着,什么过往均可不必计较。
他抬头看着阮百行,慢慢地说:“我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小名叫阿圆。”
画面在陈远生脑中闪回,回到阮百行对他说要一直走到底的后一天。那天他和阮一罗又进行了一次并不愉快的会面。阮一罗第一次脱除精致干练的外衣,露出一个普通家长的疲怠模样。她叹了口气对陈远生说:“如今为你的事,百行和我闹得很僵,老太太那边他也不松口。你救了百行一命,我很感激,也不想再干预小辈的事情。”
陈远生知道阮一罗想说的还没说完,静待下文。
阮一罗看着他笑了:“你倒是越来越精明了,只是没用在对的地方上。我的意思是,只要百行结婚打个幌子,做做样子就行。”
“那是阮老板自己的事,您找错人了吧。”
“百行是个痴情孩子,非要你劝才行。或者我帮你介绍一个富家小姐,你也高高兴兴地把婚结了,后面的事情你们怎么计较我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