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跟来,”顾淮生系好斗篷,戴上兜帽,足下运气,正要腾空而起时,却又顿在了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叮嘱道,“你……看好雪年,千万别让他出事。”
“啊?”虽然有些茫然公子为何会特地这样吩咐,但楚听涯还是应下了,“公子放心,我会保护好晋大哥的。”
顾淮生点点头,五官藏在兜帽后,深邃又模糊,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运起轻功跳上屋脊,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这边楚听涯挠挠头重新爬回树上,今夜乌云蔽月,天上一丝光亮都没有,y-in沉沉的有些吓人,远处时不时还传来雷鸣声,这一切种种都预示着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也不知公子到底带伞了没……
这边楚听涯还在想着顾淮生的事,前院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他揉揉眼睛,只看到一团黑影出现在了院中。
楚听涯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一个纵身跳了下去,拦在了那黑影前面,黑影被他吓了好大一跳,蹬蹬蹬连退几步,抖着嗓子问:“谁,谁啊?!”
“梓奴?”楚听涯也愣住。
“呼——你吓死我了,”薛梓奴拍拍胸脯,好不容易才把气给理顺了,“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干嘛呢?”
“我这不是替公子警惕四周嘛,你呢,你又出来做什么?”
“嘿嘿,屋子里没水了,我渴,打算去厨房打点水喝,”薛梓奴跳过屋顶看向后院的方向,只隐约看到一处光亮,不由问道,“公子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呢?”
“公子素来勤奋,这个时辰算什么,往r.ì里公子还要看至少一个时辰的书呢,不过今晚好像有什么急事出去了,”楚听涯打开自己的屋门,“我这儿有水,你就别去厨房了,喝我的吧。”
薛梓奴笑了起来:“那敢情好,都是兄弟,这点小事我就不谢谢你了。”
薛梓奴拎着水壶回了房里,楚听涯则重新跳回树上,院中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一只不知打哪飞来的鸟在空中盘旋了两圈,许是天太黑找不到路了,没头苍蝇似的一头扎进了树枝里,被楚听涯抓了个正着。
“这鸟还挺肥的……”楚听涯喜笑颜开地捏着鸟翅膀,琢磨着嘀咕,“来得正好,许久没开过荤了……”
就在这时,前院里忽然又传来门开的声音,楚听涯这回学乖了,将内力汇于双目之上,定睛瞧去,却只见这次出来的是晋大哥。
楚听涯正想出声喊他,却在注意到他此刻模样时愣在了原地:此刻的晋大哥只穿着一件中衣,神情空洞寡淡,步履缓慢地朝外走着,就像一缕游魂一样,不知来处,亦无归途。
看着这样的晋雪年,也不知为何,已经到嘴边的称呼却喊不出来了……楚听涯担忧地注视着他,在他单薄萧条的背影里看出一股无可着落的绝望凄凉,这让楚听涯心里也不好受起来。
晋雪年漫无目的地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最后却停在了顾淮生的屋外,顾淮生走得急,屋子里还点着灯,温暖昏黄的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在外面,晋雪年却只站在光亮照不到的角落里,无声地仰望着那扇窗。
楚听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也不知就这么过了多久,久候不至的大雨终于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楚听涯一个激灵陡然回神,正想冲下去劝晋雪年回去,一道人影却抢先一步出现在晋雪年的身边。
……是公子,公子回来了。
楚听涯要跳下去的动作就此顿住,捏着树枝,又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只看到公子摘下斗篷披在了晋大哥身上,又伸出手,似乎是想搂住晋大哥……他别过头,没有再看下去,而是悄悄跳回了前院。
雨声这么大,把其他声音都掩盖住了,这样也好,他擦着头发上的水,想着,可以不被打扰地睡个好觉了。
*
“你,你怎么在这?”
晋雪年似乎被忽然出现的顾淮生吓了一跳,慌乱地睁大眼,声音都微微发着颤。
“这话我还要问你呢!”顾淮生一回来就看到他只穿这么少,还站在这淋雨,气就不打一处来,手上却毫不含糊地解开斗篷披在他身上,又揽过他的肩,想要将他带到屋子里,“你不好好睡觉,跑我屋外做什么?!没看到下雨了吗?怎么不进屋子去!”
“我,我,”晋雪年茫然地盯着一处,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突然用力挣扎起来,“不用了,我这就回去……”
他不挣扎还好,这一挣扎,顾淮生不知为何心里怒火不减反增,手上甚至使上了内力,教晋雪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
晋雪年狼狈开口:“你别……”
“你都知道了,对吧。”
晋雪年刚张口说了两个字,就被顾淮生这句话尽数堵了回去,他抬起头,终于第一次正面对上顾淮生的视线,时间静悄悄地流逝,大雨砸在地上,发出震耳的轰鸣。
掌下的身体忽然开始发抖,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在发抖:“你,你在说什么……”
“我去了一趟军营,”顾淮生却不让他逃避,扳住他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逐字逐句地说,“陈将军都告诉我了,你们晋家的事,先帝还在的时候,晋家很早就站在了何泽一派,甚至连先帝当年被软禁,也有晋家手笔在里面,他说并不知道你不知道,下午不小心都告诉你了。”
“你……”晋雪年瞳孔骤缩,嘴唇打着哆嗦,“你,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你不觉得我很可笑吗……你为什么这么镇定,你为什么从来都是这么镇定?!!”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到后面却几乎是撕心裂肺喊出来的,顾淮生心疼得无以复加,捏住他肩膀的手不由更加用力。
“雪年……”他叹息。
“对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晋雪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那天晚上,枫林里,你和我说那些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了?”
顾淮生沉默作答,晋雪年僵在原地,唇畔渐渐浮起一抹惨然的笑。
“你总是这么聪明,你什么都看得透,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罢了……”是他一厢情愿,从对晋家的忠贞,到对眼前这个人……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
……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比之前还要绝望的事,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
时隔这么久,晋雪年终于知道自己的答案了。
“那太难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了……”
九岁以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黑暗,大哥行刑前最后的嘱托成了他坚持活下去的唯一信仰,可如今这份仅以为生的信仰都被击溃了,他还能靠什么活下去呢?
……他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像个小丑,像个笑话,像个行尸走r_ou_……
“晋雪年!你从来都不是为别人而活着的,你只需要为你自己活下去!”
“不,我做不到了……”
顾淮生紧紧盯着眼前人,不放过他眼里的丝毫情绪,当死灰一般的寂静慢慢浮现时,顾淮生终于感到一股害怕从心底升了起来。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他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总是沉默胆怯的小孩,想起了再次相见时那个拉着自己说救救我的男人,想起他蜷缩在白玉石板上一声不吭承受着屈辱和痛苦。
为自己活下去……说这句话的人轻松,但又有谁知道面前这人心中的绝望痛苦呢?
他的脊梁被打断,骄傲被摧毁,尊严被践踏,什么为了自己而活,在他这里怕只是一句笑话,要不是为了玄缨临终前的那句话,他怕是早就自裁于世了。
晋家是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唯一支柱,却也是摧垮他的最后一根稻C_ào。
不知为何,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顾淮生最后竟然想起了当年自己意志濒临崩溃时那块甜到发齁的饴糖,当时他惨遭亲朋背叛,受尽折磨,一丝求生意志也无,要不是那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