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愣了一下,眼眶一下子红了,嚣张野蛮的气势全然不见,哭着扑进裴珩怀里:”上神……你想起来了。“
胥锦沉默许久,道:“你以前没这么凶悍,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小丫头抬起头,哭得更凶:“见不到你们,我回了恶法境,把背后说你坏话的都揍了一遍,一开始打不过……没关系……我现在也变厉害了,比小绿毛厉害得多……”
胥锦试着复刻了白鹤给他的还灵符,想试着继续用这符咒,兴许能想起更多,但白鹤瞥见了连忙拦下他:“尊主你昨天才在自己身上用了这符,至少也要隔半个月才能再用,否则想起从前的事,却会忘记如今的事。”
待到午后,白鹤和龙章有了和解的迹象,小丫头教龙章市井打架斗殴的要诀,龙章告诉她裴珩和胥锦的日常。
裴珩喝了药沉睡着,胥锦照例在书房寸步不离守着裴珩,白鹤悄悄走来,对胥锦道:“尊主,你有没有试探过上神……王爷的心脉和魂魄?”
胥锦抬起头,神色有些凝重,白鹤小心翼翼道:“他睡得太沉了,像是失魂。”
胥锦一直觉得裴珩身为凡人很脆弱,从不轻易把灵力用在裴珩身上,生怕伤及他x_ing命。因而没有往这方面多想。
白鹤紧张地看着胥锦一点点将灵力输入裴珩心脉,看胥锦细致的程度,似乎那睡榻上的人是易碎的琉璃。
一番仔细探查,最后收手时胥锦几乎一头冷汗,便是恶法境之战,也没像这样让他心力交瘁过。
胥锦的神色凝重,眸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三魂六魄,他少一魄……”
第36章 淮原
自东海船上初见,裴珩就是病弱昏睡的模样,每个服药后沉沉睡去的午后,胥锦都是寸步不离守在旁边,裴珩的功夫臻至化境,身体底子却积弱,这样的矛盾,竟都是因为失了一魄。
裴珩醒后,听了此事,却很淡然笑笑道:“其实也无大碍,如今也只是偶尔头痛,喝了药睡得久些,凡人常有大病小灾,这不算什么。”
白鹤觉得裴珩投入凡胎后,心更宽了几丈,在旁愁得小脸皱成一团。
胥锦从金钰那里拿了裴珩的药方,方子竟是国师温戈给开的,里头一味药,那药可做寻常Cao药,也可做灵Cao,益于修行,温戈恐怕也知道这事。
胥锦回来便问:“你何时开始头疼的?”
裴珩道:“十二年前。”
“竟不是先天不足?”白鹤惊奇道,“那年发生了什么?一个大活人平白失去一魄,不会毫无缘由!”
裴珩笑容有些复杂:“那年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一件……我随先帝出征,受了伤,或许是为此。”
胥锦蹙眉:“不,抽魂夺魄,必定是有人蓄意所为。”
白鹤感到背脊发冷,又很愤怒:“……会是谁?”
裴珩无奈笑了笑:“想杀我的人,有千千万。”
白鹤上前攥着裴珩的衣袖:“王爷,咱们回云府海境去好不好?”
胥锦想了很多,他想要不要去九重天一趟,但直觉和理x_ing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裴珩身入六道轮回,绝非简单的事情,甚至很可能一切问题都源于九重天。他又想起葵川夫人,可他的疯姑姑y-in晴不定,行踪诡谲,再见也不知何时。
胥锦目光微动,但没说话,裴珩摇摇头:“二十余年俗世纠葛,多少人x_ing命与我息息相关,凡人寿数不过须臾,但也不能撒手不管。何况……我所失的一魄,多半是与这俗世中人有关,回东海避世也没什么意义。”
裴珩和胥锦去青玉殿找温戈。
皇宫后山的一座秀岭之上,古木参天,流泉鸣涧,三百阶宽阔的石板步道蜿蜒而上,于葱郁山木间通往庄严宝地。
朱漆铜钉的巨门缓缓打开,绕过密宗浮刻青石影壁,开阔的前庭正对着一座巍峨殿宇。
九层浮屠阁,门上悬匾,书有“青玉殿”三个字,殿内不供真佛,而是有一尊虬曲威严的腾渊巨大青龙像,龙身自大殿藻井至楠木扶龙台座,上下十余丈,宛若云海渡化,麟爪俱现。
青玉殿前身是帝国第一密宗寺院,大青龙寺。
真佛无相,便只供青龙。
如今的青玉殿却不单纯是什么寺院了,除了二十高僧、沙弥常侍青龙左右,青玉殿内进出都是帝国最顶级的武者。
国师温戈身为青玉殿司主,便统领着无往利器。
裴珩和胥锦进入青玉殿,僧人合十问候,随后退居殿后。
胥锦将灵力敛藏,温戈自会发现他是妖,却窥不见更多。
庭院和大殿进出,皆是身高九尺、面貌端正的武者。他们身穿笔挺的鸦青色武者服,暗纹绲边交领,箭袖甲摆,身上佩着各色武器,有些人惯于蒙着面,步伐皆是矜傲沉稳,整座青玉殿在青岭峻山间森严不动。
两人站在大殿内,清晨山间的光线照进雕花殿门,殿内描金绣红的内壁画,站在一眼看不到顶的巨龙尊像面前,人如一粒芥子般袖珍。
温戈走进来,轻逸的碧色袍子,乌发垂在肩后,一根碧玉簪简单束着,面容温润和雅,冲淡了青玉殿的肃杀庄严。
“王爷是稀客。”温戈微笑道,三人便在殿后庭院古树下石桌旁落座。
他看了看胥锦,依旧是友好的笑容:“王爷原来带了这位小友回京。”
经过的武者多看了胥锦一眼,温戈若有所思,道:“这位小友倒像是武者。”
胥锦向温戈微一颔首,冷毅妖冶的眉目沉静内敛,没有说什么。
帝国武者的地位很高,尤以青玉殿出身者为尊,见帝王不跪,见权臣不拜,身具权柄与荣耀。大燕帝国三百年屹立不倒,与帝国武者的护持息息相关。
温戈这样说,表明胥锦自无名殿出来后,足以跻身此列。
“他已见过陛下。”裴珩饮了一口青玉殿的茶,淡淡笑道。
温戈明白了裴珩的意思,波澜不惊道:“王爷近来头痛之疾可好些了?一入夏,方子也该调一调。”
裴珩道:“温大人觉得我这头疾根源为何?是否与魂魄心脉有关?”
温戈默了片刻,道:“也曾怀疑过,但王爷贵为皇族,我是不能轻易窥察魂魄的。王爷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裴珩叹了口气,云淡风轻道:“只是听闻了失魂的症状,与我颇相似,因而顺便来问问,温大人不必多想。”
温戈思忖后道:“王爷,失魂必定是人为所致,十二年前发生太多事情……”
裴珩垂眸道:“时隔多年,要寻根溯源很难。”
温戈谨慎地建议道:“不如还是从当下入手,王爷若是失魂,所失魂魄必定还在当年下手的人那里。世间万事有因果,抽魂夺魄者是不能轻易毁去魂魄的,否则自身也遭反噬。”
胥锦听闻此处,便彻底放下了要带裴珩离开的念头。
温戈本事高强,但身为国师,更有许多禁制,裴珩也只能从他这里探一丝口风。
自青玉殿离开,胥锦和裴珩慢慢步行走下绵延的石阶。
山道旁的紫荆兰拂过裴珩的袖袍,他远望过云雾间掩映的山下京畿百余市坊,问道:“胥锦,即便寻回那一魄,我也不过是个凡人,龙章也一样,你可明白?”
胥锦道:“你是神明还是凡人,于我而言没有不同,总会有办法的。”
山脚下便是京畿市坊,裴珩和胥锦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巷,走了不远便是皇宫西侧的宽大街道,僻静肃清,远离皇宫后,江陵再度热闹起来。
两人难得漫步于市井间,从侧街出来,踏上京城主干道的时候,却闻前面一阵喧嚷。
前方没有士兵府卫开道,街上的车轿行人却都自觉避让,如分海一般开辟出一条能容两架马车并行的路来。
裴珩和胥锦停止交谈,也看过去,见一华服锦衣、春风得意的少年走在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臂横着,手上提着一只小巧的湘竹鸟笼。
少年背后跟着一架八人合抬的大辇,上面是一排如孔雀屏一般的榉木架子。
那架子呈扇形,稳稳固定在大辇上,挂满了各色鸟笼,大大小小,铜鎏金的、檀木黄花梨木的、镶了宝石的,小至关着百灵画眉的精巧笼子,大至蹲踞着白孔雀的半人高笼子,只听啾鸣纷纷嚷嚷,夹杂着八哥鹦鹉的嘶鸣,仿佛大江南北的羽禽珍品都尽收其中。
那拎着鸟笼的华服少年走在前,背后孔雀开屏,如同百鸟朝凤,可谓风s_ao无两。
沿街百姓看得津津有味,时而有官宦富商的车轿停在街旁,里头的人便会下来跟那少年施礼问候,显然是权贵之身。
“这是什么人?”胥锦看得眉头都抽了抽。
裴珩脸上的笑有点僵。
下一刻,那少年也不怎的眼神好使,一眼瞧见了裴珩,脸上一喜,把鸟笼丢给身后侍从,展开双臂热情迎上来:“啊——九叔!”
裴珩没让他拥抱成功,拍了拍少年肩膀,瞥了一眼那百鸟大辇,道:“怎么一回京就遛鸟呢?”
“一路赶得急,马车里闷坏了,这不赶紧出来让它们透透气。”少年嘿嘿一笑,搓了搓手,看向胥锦,“这是……莫非就是那位东海来的王妃?”
“胡说八道什么?”裴珩一巴掌拍他背上,“让你家仆把那鸟架子侧着抬,路都堵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