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如实说。”裴珩道,“阿洹千里迢迢直接来找我,我总不能把他蒙在鼓里。”
裴珩赶会绍园,如实禀报了皇上,裴洹听到十二弟带兵逼宫的意思时,神情恍惚了一瞬,而后掩饰住失落继续听完。
商议过后,裴珩折返回大狱,连续亲自提审数名要犯,直到第二天天光乍亮才离开,从供认内容里迅速摸清了孙氏以及本地世家贪贿往来的关系脉络,孙氏这些年如何在遥遥京城cao控、架空这富庶之地,如何不动声色输送人才、布设根基,其野心尚在意料之中,其耐心却出乎意料。有那么一瞬间,他也烦躁得想,干脆就默许燕云侯杀进京城去算了,让他杀出个河清海晏,好再重整河山。
裴珩连轴转也好似不知累,回府与整装待发的皇帝碰面便要立即出发,裴洹让他上马车休息会儿,他也拒绝了:“扬州城刚刚肃清过,却难保不会有人回过味儿来提刀报复。”
他和胥锦打头,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亲自护送裴珩到安全地带后便和胥锦骑马轻装简从先行奔赴京城,裴洹前阵子才病过,不好赶急路,须得乘马车走,速度便慢些。
待他和胥锦一路不歇不停策马至江陵城附近,只见整座王城周遭方圆二十里,简直如铁甲屏障牢牢围起一般,绵延开去的军帐沉默地遍布整个京郊四周,巡防的士兵队伍穿梭在营内外,只闻铠甲的碰撞金鸣。
而这些驻扎的铁骑根本不是同一批人——陆眷卿麾下的江州军、沈霑带来的昭武军、京畿军备营、淮原王的兵马,以及燕云军。
帝国精锐之师聚集王城外,一触即发,冷铁肃杀气息在诸军营间无声无息撞出火星。
裴珩与胥锦勒缰驻足于高岭林间,俯瞰着漫山遍野的各路兵马营帐,一时无语。
裴珩揉了揉太阳x_u_e,连日不眠不休地熬着,此刻头疼一下子隐隐欲犯。
“走么?”胥锦问。
裴珩点点头,抖了抖缰绳打算继续动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失误,走吧。”
胥锦却握着马鞭的手抬了抬,拦住了裴珩的坐骑,控缰靠近他,裴珩下意识看胥锦,目光有些迷离。
胥锦倾身揽住他的腰身,明目张胆在他眼角吻了一下,而后坐好了手里鞭子在裴珩的马上轻抽一下,一夹马腹一块儿往前去:“看这情形,进京就不得清闲了。”
裴珩眼尾温热残余,他失笑,所以要抓紧最后的清净占便宜么?
第70章 诡异
扬州城的城墙三年前翻修过, 由于实在有钱,不但翻修时没有丝毫偷工减料,官府每年开春还要加固一番。积年累月下来,那城墙坚实气派, 论其硬度厚度,堪比安国公的脸皮。
而比起京城城墙,仍是略逊一筹。
京畿的这倒防线工事有多牢不可破,由此可窥见一斑。
而今日, 诸军区调集来的精锐之师一拨挨着一拨在京城外扎营,相当于铁桶外头又套一只鎏金铁桶。
这圈从天而降的兵工大营把进京的官路和小径夹在中间, 于是进出京城不但要受内外城门下值守兵马司的查验,还得额外受到军队临时岗哨的查验。京郊百姓清晨拉着米菜货物入城, 经受这些上过战场的披甲士兵检查时,纷纷胆战心惊。
占据官道附近地盘的分别是陆眷卿手下的江州军和淮原王手下的淮y-in军,淮原王平时散漫惯了,兴许对手里兵马有些放纵, 士兵们没什么耐心,动辄对百姓冷着脸大呼小叫, 对面的江州军见了便心生不满, 碍于时局紧张又不能轻举妄动,以免起了冲突引发对方借势起乱。
裴珩和胥锦骑马来到官道设卡处,低调地在后头排队等待过卡入城, 所见便是这副景象。
路左侧江州军各个身披暗色铠甲, 身姿笔挺, 动作利落沉默,不为难人,查过文牒、货物便放行,举止颇得大将军陆眷卿的风范。
路右侧靠前一段是淮y-in军的卡哨,士兵们长年好吃好喝,淮y-in军的传统便是只看战场上能不能打,平素里散漫些也无妨,于是各个都兵油子模样,时不时推搡一把看不顺眼的百姓,放行就像施恩,鼻孔比天高,江州军十分看不惯他们,奈何军令在身不能过去教训对方,只能干脆不看他们。
一名农人赶着驴车,拉着满车果蔬和其他杂货,板车不大,上头摞得极高,巍巍欲坠一般。农人衣衫破旧,身形干瘦,皮肤黝黑,背脊像是被长年卑微的生活压得略弯,拘谨小心地将文牒递给士兵,连上的笑容忐忑而惶惑,不知这群暴躁的军爷会不会为难自己。
淮y-in军捏着鼻子瞪了那农人一眼,抬脚踹了拉车的驴子一下,把文牒直接丢在前头:“还不滚!臭死了!”
农人连连道歉,手足无措地扯住绳子把受惊的驴往前拽,两腿微微发抖,到前头又手忙脚乱跪下捡自己东西,几名士兵见了顿时哈哈大笑,对面江州军已经脸色发青了。
“战场上没立过功的末等兵,也能在京师重地如此威风,看来小王爷好事将近,马上就要荣登大宝了。”
裴珩牵着马,经过江州军关卡,微微抬手示意江州军不必行礼,他步子悠然,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到几名淮y-in军耳朵里。
那几名士兵不笑了,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裴珩,胥锦冷着脸跟过来,眼神几乎能凿穿几个妄徒。
裴珩和胥锦身穿便服,气度不凡,乍一看像是富贵人家低调出行的主人。
打头的淮y-in军y-in阳怪气笑了笑,目光放肆地在裴珩身上扫过:“妄议朝事,出言不逊,按律应当把你扣下,瞧这张脸,可真是神仙一样,哥哥待会儿好好搜一搜怎么……”
他话音未落,胥锦上前一脚狠踹在他胸口,将人踢得横飞出去,落地便是一口血。
旁边几名士兵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几天进出京城的寻常富贵人家都不敢惹事,这才惯纵出他们跋扈行事的风格,胥锦这惊天动地的一腿简直把他们踹蒙了。
裴珩不动声色轻轻把手搭在胥锦胳膊上,从背影都能感受到胥锦冰冷的怒意,杀气森森,一手已按在腰间乌金匕上。
“你是何人!不要命了你!”士兵怒喝。
后头的江州军走过来站在裴珩身后,铁甲森严,目光里皆写着“活该”二字,淮y-in军营利有人被惊动,眨眼间官道附近气氛已经不对劲起来。
裴珩云淡风轻地一笑,这笑便如桃花纷扬,令人看得一愣,他道:“方才那军爷说,我按律当被扣押,可据我所知,未得皇命特赦,王侯军队不得在京畿百里内扎营,违令者……似乎可斩。”
被踹飞的那个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可见胥锦还是保留力道了,否则这人也不必蜷缩了,直直蹬腿咽气即可。
胥锦半眯起眼睛,抱着手臂站在裴珩身边,强大的守卫姿态发出威慑,令众人如何也不敢再对裴珩出言不逊。
那淮y-in军见情势不对,迅速扫了一圈,发现身后兄弟们已渐渐聚集,自觉人多势众,心里便不怵。
此人也是个人才,不敢对裴珩说三道四,却转而皇帝不敬,张口便道:“皇帝都死了,还皇命?还律法?你二人是做什么的,竟敢在哨卡撒野伤人!”
说罢便做个手势,看架势竟是要招呼人强行把裴珩和胥锦制住。
身后的江州军看不下去了,正要开口喝退这帮犯上找死而不自知的蠢货,却有一高大的男人,一身将军铠甲,挥鞭驭马而来,高大战马随他勒缰的动作稳稳站定,喷出不耐烦的鼻息,男人居高临下,气场震慑住所有人,低沉的声音道:“做什么呢?方才谁对陛下出言不敬!”
江州军齐齐抱手一礼,喝道:“大将军!”
一人指着那淮y-in军,禀道:“此人口出狂言,损谤圣上。”
淮y-in军再猖狂,见了陆眷卿也不敢放肆,那人争辩道:“是这二人先动手,殴打军士,按律法……”
陆眷卿看了裴珩一眼,打断那人道:“按律法,他二人要你们人头也是一句话的事。来人,拉下去按军律处置!”
江州军立即领命上前将寻衅的淮y-in军按住,淮y-in军大营顿时s_ao动,有人前去禀报主将和淮原王,陆眷卿却不加理会,翻身下马,对裴珩利落一礼:“王爷,怠慢了。”
淮y-in军见陆眷卿居然对此人行礼,纷纷惊得愣在原地,而后意识到他们惹错了人。
裴珩:“大将军免礼。”
陆眷卿与他品级相当,按规矩不必对他行礼,这么做是给他讨场子,同时警告对方。
“皇叔回来了?”
众人转头便见淮原王骑马从大营而来,到得近前下马热情地打招呼,全无龃龉一般。
随后两批人马从不同方向过来,定睛看清楚,北边的是燕云侯,南边的是沈霑。
于是气氛格外诡异,造反的平乱的搅混水的,大家一时相顾无言。
就在此时,安国公七扭八歪骑着马赶来,满头汗涔涔,这位尊贵的Cao包停在淮原王身边,唯唯诺诺地装傻道:“在下听闻这儿险些闹出大事,心里担忧就赶了过来。”
裴珩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此时孙雍商下狱,皇后于宫中闭门服丧,孙家摇摇欲坠,就剩下安国公一个活靶子了,他此时唯一的指望就是讨好淮原王。
陆眷卿对淮原王淡淡道:“小王爷的兵马本不该驻扎此处,既然来了,就当约束好,今日冒犯瑞王殿下、欺压平民,传出去不好听。”
淮原王笑嘻嘻吊儿郎当回头道:“都听见了?闹事的主犯已被陆大将军处置,其余涉事者自己去领板子罢,一个个眼瞎,连我皇叔都不认得。”
淮原王又问裴珩:“皇叔,陛下把昭武兵符还给你了?将士们都想你了罢,算起来两年多未跟你打仗了,那可都是过命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