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漪看上去莫名羡慕,他眉眼流露出丝许笑意:“真好啊。”
徐悯言放下剪子,问:“看你提个食盒,里面什么好吃的?”
素漪笑道:“徐公子,您就别问了,这不是您能吃的东西。”
徐悯言不问也不恼,微微一笑,继续去剪藤蔓了。
素漪接着穿过花园,一路来到偏远的永安院。石板路边荒Cao丛生,还未靠近那堵斑驳的院墙,一股馊臭之气就扑面而来。
他寡淡着脸,眉眼间没什么表情,命人推开院门,自己驱动轮椅,缓缓进去。
里面宁娇萍正在破口大骂,斥责嬷嬷给她送的吃的都馊了。嬷嬷反手一个耳光打上去,手掌粗粝,直接刮掉她脸上一层皮。
半傀儡的身体都很脆弱,她皮掉了慌忙去摸,只摸了一手血,难过地哭了。
“爱吃吃不吃饿死!”嬷嬷恶狠狠地说着,啐了一口,“谁还稀罕你这条烂命不成!我家闺女就是被你这个毒妇打死的,可怜我的娃娃,一个小针脚没做好,竟然被你活活打死,你现在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活该!”
素漪在门外静静听着,待嬷嬷说完了,才现身笑道:“嬷嬷,您消消气吧。”
嬷嬷回身,一见竟然是素漪,立刻跪拜下来行礼。
素漪从前就是尊主面前的红人,冬天的时候还救了宣蝶夫人立下大功,有了这件奇功傍身,日后尊主身边再怎么新人换旧人,素漪的地位还是稳固如山。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该有的眼色还是得有。
“公子,您瞧瞧,您怎么来了。”嬷嬷谄媚笑道,“这是多脏的地方啊,晦气得很,您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呀。”
素漪略略一颔首,道:“嬷嬷说笑了,快请起吧,别跪坏了身子。”
嬷嬷爬起来:“不知公子今天特地来这里,有什么吩咐?”
素漪把食盒交到嬷嬷手上:“嬷嬷,你也是个不晓事的。宁小姐是什么人,怎么能吃馊东西。这是我亲手做的一些小点心,带过来看看宁小姐的。你请宁小姐吃了吧。”
嬷嬷脸上笑容僵硬了一下,她实在摸不准素漪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宁娇萍如今失势,人人唾弃不说,还都恨不得全上来踩上两脚,为何这素公子不仅来看望她,还亲手做点心?
素公子几次救主,难不成还真是个柔善的菩萨心肠?
主子的心思,最是难猜,他们做下人的,不能多问,吩咐什么,照办就是了。
她揭开食盒盖,里面摆着三样玲珑小巧的点心,模样煞是好看,还蒸蒸泛着白丝丝热气,一股宜人的暖香顿时盈满了屋子。
宁娇萍用怀疑的目光瞪着素漪,她才不相信,这个几乎快被自己捅死的人,会这么好心来给自己送点心。
里面一定有毒。她想。
可是,点心实在是太香了。
香得她腹中馋虫大动,克制不住神魂颠倒。
宁娇萍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摸到一块点心,塞进自己嘴里,咬了一口——
甜香柔软,入口即化。
清新的米香和软糯的豆沙交织在一起,好吃得她下一口就将这块点心整个吞了下去。
她没死。
点心里没毒。
宁娇萍怯怯看了素漪一眼,见他坐在轮椅上,半阖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她胆大起来,抓起第二块点心,往嘴里塞。
这回是r_ou_馅的,配合着酥柔的外皮,咸香鲜美,令人欲罢不能。
她贪婪地咀嚼着,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第三块点心。她咕咚一声咽下第二块,一下子将第三块整个塞进嘴里,猛地一嚼——
突然流下满嘴鲜血。
……钉子!
里面的馅料,是钉子!
她痛极欲呼,嘴里却已经被点心塞满。钉子密密麻麻扎穿她的牙龈、上颚、舌头,鲜血从她唇边恐怖地流出,然而她什么也吐不出来,眼珠徒然地凸起,痛苦而怨毒地盯向素漪。
嬷嬷见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抬起袖子,惊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素公子……好狠的手段!
素漪浅浅勾起一抹舒雅的笑,眉眼间流转着春天般的温柔:
“宁小姐,好吃吗。”
嬷嬷已经不能直视宁娇萍了,她别过脸去,浑身打颤。
幸好她以前没有得罪过素漪,不然……
宁娇萍固然残忍,可她的残忍是能预料的。
比如打碎她一只茶盏,她当场就能折磨得下人生不如死。
素漪的残忍虽然见血少,却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甚至可以埋伏十年二十年。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报复,迟早咬上猎物的咽喉。
兴许他心情好了,还会在猎物真正开始恐慌之前,给她一段虚假的幸福尝一尝,再瞬间打入绝望的地狱。比起一开始就粗暴上刑折磨的效果,简直毒辣百十倍。
素漪依然笑着:“宁小姐从前欠我的,今天才算还了。下次您可要记住,不要再犯了,好吗。”
说完,他赏了嬷嬷一些银钱,和嬷嬷一起出门,和善道,“嬷嬷不必拘束,今天我来,不过是一次礼节x_ing的拜访。看到宁小姐如今过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嬷嬷听得冷汗直冒,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颤抖着接赏,连谢恩的话都不会说了。
素漪又问:“这里除了我,还有别的人来访过吗。”
嬷嬷回忆了一下,说:“回公子,前些时候那个姓徐的奴隶来过。咱们这个永安院里怨气重,有个什么花要靠怨气养着,只有这里有。他过来摘过一回,说是宣蝶夫人要用。其他人就没有来过了。”
素漪责备道:“嬷嬷,你太不懂事。徐公子如今是谁?他可是宣蝶夫人身边的药学士。全魔界只有他能陪夫人参加斓萃会,你竟然还以为他是奴隶?”
嬷嬷唯唯诺诺,连连磕头如捣蒜。
素漪接着问:“他见过宁小姐?”
“没、没有。”嬷嬷赶紧说,“这地方脏,当时徐公子来,在后院墙根那里摘了花就走了,老身关紧了门,没让那个泼妇出来。”
素漪这才微笑了一下:“很好。不过下次他再来摘药材,你就替他摘了送出去。我一条贱命也就罢了,徐公子现在是夫人跟前的红人,宁小姐脸上没了皮,万一跑出来吓到徐公子,可就不好了。”
嬷嬷全都战战兢兢答应下来了,磕着头送素漪离开,直到素漪都走远了,她都跪在地上,还没敢起来。
然而,素漪刚出永安院不远,忽然剧烈咳嗽,五脏六腑疼得几乎昏死。他身体没好,永安院里戾气又重,刚刚还见了别人的血,手上沾了不干净的孽,一下子冲得他口吐鲜血。
下人们急急将他送回煦华宫休养,他被抬上床躺着,挣扎着反手探进被子底下,抓起一只香囊,紧咬着牙齿,血不停从唇间溢出。
殷雪莘和医生及时赶到,又是一番救治,才幸好没有让他的状况继续恶化。
“疼吗?”殷雪莘问,“你刚刚到底去哪了?”
素漪手里攥着那只香囊,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不疼,我不疼。”
他过偏头,脸凑到香囊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长长吐出气:
“不疼了,我真的不疼了。”
他不能死,再疼也要忍着活。
他要是死了,姐姐素樱怎么办?她还没有嫁个好人家……徐公子的恩情也没报,他怎么可能撒手人寰?
等一切都了结,他愿意悬梁辞世,终结他这充满罪孽的一生。但只要仍有一丝执念未却,就休怪他不择手段,苟全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