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道谢接过,提着这份莲糕,出门便往家里走。
辛劳数日,李果已适应这份辛苦活,不似最初两日,那般疲惫。他回家路上,仰头看见静公西厢的窗子灯火通明,这才想起,他许多日没见过赵启谟。
此时果娘已抱着果妹睡下,李果悄悄搬来木梯,登上屋顶。他一上屋顶,就发觉对面窗户有人影。
“启谟。”
李果轻声叫唤,他认出窗户前那人,正是赵启谟。
“果贼儿。”
赵启谟看到李果显然很高兴,在窗户前招手。
李果轻松跃过障碍,人很快站在窗户外头,这时他才发现赵启谟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白色的贴身衣物,显然是已经准备入眠。
“你上哪去,许多日不见到你。”
赵启谟不只在衙外街没遇到李果,在海港也没瞧见,何况许多日,李果也不再逾墙相见。
“我娘不许我去海港,怕王鲸报复。我现今在长宜街留家酒馆帮工,一日有十文工钱。要是遇到客人打赏,一日还能再攒个十文。”
李果拿出两个手指比划,每日二十文,在他看来,怎么花得完,好多钱,每一文他都攒着。
“那为何夜里也不见你?”
赵启谟这几日夜晚,但凡外头有声响,他都会留意。
“夜里得送外食,我回来你都睡着了。我每天天刚亮就要起床,每夜要这个时候才能回家,脚都走肿啦。”
李果捏捏小腿腹,一阵酸麻。
“我听仆人说,热水泡脚,能消除肿疼。”
赵启谟不觉得一日二十文工钱算什么,又听李果这么描述,显然这份工,时长疲惫。
李果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的泪花,他实在有些困。
“启谟,这是厨子分我的莲糕,今天才制作,你放心吃。”
李果将油纸打开,递向赵启谟。
“嗯,我不知道你今夜会来,今儿才让清风将存放的果糕拿走。”
赵启谟现在房里什么吃的也没有。
“不要紧,我在酒馆里经常有东西吃,客人吃剩的包子炊饼和饭菜,都能带回家。”
这些东西,可比娘带回来的那些东西精贵许多。李果很高兴。
不是第一次听到李果说他家吃着别人的剩菜,赵启谟了解李果家的情况,那是相当穷。
“这个也是吃剩的?”
赵启谟怎么可能去吃别人吃剩的东西,他手指莲糕。
“这个不是,刚从炊笼里拿出来。”
李果不好的东西会留着自己吃,都是最好的才拿给赵启谟。虽然他认为最好的东西,赵启谟也没觉得好。从饮食来说,李果家的饮食水准,远远不及赵宅里最低微的仆人。
赵启谟拿起莲糕,没有下嘴,他已经漱口,不想再吃甜食。
“启谟,我得下去了,好困。”
李果辞别,他一脸疲倦,今日相遇的李果,哪还有往日生龙活虎的样子。
“我,我有二两银,你缺钱用的话,我给你。”
赵启谟平日身上没钱,都是仆人拿着,帮他付这付那,这次买书买笔墨,娘给了五两。
李果错愕看着赵启谟,他们认识这么久,赵启谟从没说过要给他钱,一文都不曾有过。
“我自己能挣钱。”
李果摇头,他又不是乞儿,何况这也不是两文,随手就要给他二两银,也太吓人了。
要说,李果也是挣过大钱的人,曾经挣过五银和二银,虽然那全凭运气,后来再没有这般的幸运。
目送李果离去,赵启谟凝滞的神情才消失,他适才竟有个念头,觉得他可以拿钱给李果,这样李果就不用去干这么累的活。
第18章 云泥殊途
赵启谟的文房木盒里,有一些彩色的小石子,煞是好看。别人跟他讨一个,他也不肯给,舍不得。清风有次洗涤木盒,遗失一块,想着还有十几块,赵启谟不会发觉,不想随即被发现,不得已,清风回到井边,将石子找回来。
这些石子,看着像是海边或者河边捡的彩石,比寻常彩石更绚丽好看,但毕竟只是石子,也不值钱。清风后来才知道,这些石子,都出自李果之手。
在清风看来,李果很会阿谀奉承他家公子,总是送一些讨喜的小玩意,彩石,贝壳,花草。却也不想,花草是投其所好,可彩石和贝壳是李果自己的喜好。
何时,便也成为了赵启谟的喜好。
在县学里,学子们说话读书,都用官话,学会官话是他们进入仕途的必须。就是清风,说得也是官话,他也是京城人氏。姑母服侍赵夫人多年,跟随着到闽地来,他也得以成为赵家二公子的书童。
官话自然比土语受用许多,然而也有热枕于学会当地土语的,那便是前来此地做官的官员。
本身说得一口字正腔圆官话的赵启谟,对土语的兴趣浓烈,学得很快,他兴许也有些语言天赋。
赵启谟的土语,学自同窗,赵宅里的仆人,还有李果。
李果的官话,学自海港的商人,还有赵启谟。
两人相互影响着,这份影响,远胜于赵启谟在闽地的其他伙伴们——大抵也不过是些同窗。
近来,有一事让清风很开心,李果好久没有出现在窗外,他无需提心吊胆,担心李果出现被宅中仆人发现,并且连累自己。
不出两天,清风便发现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家公子,夜读疲惫会爬窗,到屋檐上看月亮,有时甚至到桓墙上走动。如果将这些事,告知赵夫人,清风很确定,自己将不再是二公子的书童——二公子有办法让他在赵宅待不下去。
县学里课业繁重,管制森严,而赵家的家风,也是严刻,一位十二岁的男孩,会有想逃脱束缚,爬窗逾墙的念头,倒也不足怪。
清风觉得,这是李果带坏了二公子。
一个寻常的午后,赵启谟在院中照顾花花草草,悠然自得,清风拿着外衣想给赵启谟披上,半路被喊去赵提举书房。
赵提举从赵朴那边获知,桓墙上有许多泥印,明显有人攀登。赵朴没逮着李果,却还是发现赵启谟翻窗的身影。
清风被问,便就老实交代,他是怕赵启谟,但更畏惧赵提举。赵提举毕竟是个官,不怒而威。
而且带着几分嫉意,清风讲了文房木盒中的彩石,书案上把玩的贝壳,甚至是养在窗上的芦荟。还有其他一些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之事。
清风出来,赵启谟喊进去。
这一年多,赵提举对赵启谟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父子两人相见,竟都是一样的沉稳,思虑。
“你娘亲封窗的事,我之所以默许,你可知晓为什么?”
赵提举提起夏时之事,这件事并不遥远。
“爬窗逾墙,稍有不慎,会摔伤致残。”
赵启谟老老实实回答。
“还有呢?”
赵提举继续问。
“和市井之徒玩戏,会影响学业。”
赵夫人尤其强调这点,还说择友需择上,不可与白丁往来。
“还有呢?”
赵提举仍是询问。
“没有了。”
赵启谟觉得也就这两点,不过是与邻家之子相玩戏,还能有怎样的罪行。
“还有,只是你现在还不能懂得。”
赵提举将书案上的公文收起,端详站立在他身前,态度恭敬庄重的二儿子。
这个孩子,一年前,还略显几分稚气和轻佻,不觉也已长大。
“坐下吧。”
赵提举示座。
赵启谟拉过椅子坐下,父子俩面对面。
“你可知道五年后的你,该有怎样的前景。”
赵提举循循善诱,他常叮嘱赵启谟,读书不为父母而读,而是为自己而读,得知道自己因何而读书。
“到那时,该是在府学里,为功名而科考。”
五年后,自己十七岁,已经在府学里就读,为考取功名而刻苦。
“那么再五年后呢?”
赵提举的询问,让赵启谟一阵沉默,他未曾想过十年之后的事情。
“若能得功名,该是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