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私奔
第二天一早，程孝文被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门铃声吵醒。等他一脸烦躁地起身出房间，刘明森已经站在厅中。
刘明森打不通安生电话，安生却可以打给他。
他看也没看程孝文，只是催促安生，“快去换衣服。”
安生转身回房，程孝文却抬手拦在门前，皱起眉头，“什么情况？”
刘明森上前，一把拉住安生手臂，“别换了。”
等程孝文终于搞清楚状况，刘明森已经拉着安生出了门。
私奔？他气得火冒三丈，追了几步，又转身跑到电话前，拨通了相熟娱记的号码，“刘明森现在就和那个神秘搭档在一起。”
刘明森的几处房产都被堵了个密不透风。
他带着安生到常住的酒店开房。
半路上，还是被认出了车子，大堆记者又闻风守在酒店门外。
套房里，上门服务的发型师正在替安生理发，刘明森坐在一边看着，“短头发更好看，真的。”
安生闭起眼睛。
刘明森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一眼来电，起身走到阳台，声音断续传过来。
“他的手是你弄的吧？他的头发是你剪的吧？程导，我实在是看不过去才把他带走的。”
“他想上哪去还要问你？你当是奴隶社会吗！”
理发师的手很忙，耳朵也没有闲下来。
不是他的人品不好，只是爆料费高得离谱。
“男主角另有其人，程孝文疑似暴力狂！”
叉掉页面，程孝文把无线鼠标飞到墙上。
转移目标是吧？难怪在电话里说话那么客气。
他点燃一根香烟，我被围在楼上，难道你们就能出酒店？
刘明森和安生就在酒店里住了半个多月，同时也一直占据着各大娱乐报刊的封面头条。
惺惺相惜？天雷勾地火？荒淫纵欲无度？酒店管理太好，娱记们混不进去刮料，只好竭力发挥想象力，从各点切入，炮制出一篇篇独家报道。
网上更是一片热议，论坛里的相关帖子此起彼伏，而刘明森庞大的粉丝团又渐渐分为势均力敌的两大阵营，一边坚信偶像的正义与清白，一边则迷上“夺爱论”，纷纷支持刘明森变弯。
程孝文也在住所缩了半月，生气之余，还不忘给刘明森发短信，“记得带他复诊。”
那时刘明森正跟安生在会所洗头，瞄一眼手机屏幕，他扭头看安生，“要复诊？”
从特殊通道出了酒店，安生却说不记得在哪家医院，无计之下，刘明森唯有问程孝文。
当他们抵达的时候，程孝文正好从车上下来。
他笑着向刘明森打招呼，“多谢你的照顾。”
刘明森冷笑。
安生的手臂已经复原，当天就拆了绷带。
两天后，《缠眉》剧组重新开机。
包括剧组中的许多工作人员，大家都在等着看大戏，结果让他们失望了。一片和睦，万世太平。
刘明森和安生依旧真假难分的演，程孝文依旧专业专心的拍，三人间沟通流畅，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只是安生走时，坐的是刘明森的车。
刘明森得意洋洋，自然好脾气。大多数时候，程孝文其实很会装。安生，原本就沉默而少言。
平衡在拍摄进度进入后期的时候被打破，那一天，安生在刘明森错愕的目光当中，上了程孝文的车。
9、混乱
一进门，程孝文马上把安生按在墙上一通狂吻。
安生由得他，只贴着墙壁一动不动。
程孝文冷静下来，脸色渐沉，“你跟我回来做什么？”
安生挣开他，洗澡，上床睡觉。
程孝文心里又觉得安慰了点，大咧咧跳上床，一翻身，滚到了安生身侧。
安生没有推开他，只是把脸枕向一边。
过了很久，久到程孝文都困了，安生才怅然一句，“季明不一样了。”
再到片场，气氛明显已变，有人火气很大，有人好眉好眼。
在这一阶段，季明应该要表现出厌倦的心理状态，可刘明森的眼底却总是隐含怒火，又夹杂一些爱恨交加的情绪。
程孝文极有耐心地一再重来。
不过很快他发现，因为长时间投入到悲伤的情绪当中，安生离开镜头以后，也开始变得有些忧郁。
他把这一发现告诉刘明森，刘明森这才尽力配合起来。
收工后，开车回去的路上，程孝文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刘明森对安生的迁就和忍让令他害怕。他很清楚安生是多么的迷恋刘明森，他怕自己在安生心里其实只是一只救生圈，等两人闹完情绪，他很快就会被丢到角落里。
他更害怕自己的心，虽然有些后知后觉。
他是男人，安生也是男人。他自问还说不出“安生是男人我就爱男人，安生是女人我就爱女人”这样偏执的话。
就算社会对待同性恋已经日渐开明，可是作为公众人物，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承受一定不在少数的歧视和非议。
车子停定，程孝文让安生先回去，安生默默下了车。
看着安生瘦削的背影，程孝文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这副年轻的身躯里，隐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是啊，总是静默而清醒，他可一点都不像十五岁。
成长经历，家庭背景，也许应该好好的调查一番。
剧组和安生，可是连合同都没有签。
看见七楼亮了灯，程孝文打电话约林姿出来。
林姿是名模，兼程孝文前女友，当然，就算是热恋期，他们也只对外互称为“好朋友”。
后来就真的成了好朋友。
也不是谁的错，只是彼此的心都太野，而身边的**又那么多。
程孝文原想和林姿玩车震，可是车子开到山顶，俯视着深色夜幕下，繁华而遥远的都市夜景，忽然间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不过林姿却主动抱着他亲吻，他没情绪，却并不拒绝。
他很清楚眼下自己的确需要一个女人，一个能证明他是正常男人的女人。
初衷只是想向自己证明，可有人好心，还要帮他昭告天下。
闪光灯一阵乱闪。
程孝文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太生气，“你叫来的？”
林姿在他耳边低语，“我有段时间没见报了，你不是有新戏吗，正好。”
所谓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一起炒新闻。
当晚，程孝文没有回去，第二天直接开车到片场。
却不见安生，手机跟座机都没有人接。
刘明森要走，程孝文拦住，“我去找他。”
只许你夜不归宿，我就不行吗？发哪门子的脾气。程孝文踩大了油门。
一辆陌生的车子跟了他一路，车很新，不过只是非常大众的款。
原来是刘明森跟来了，没想到他居然会开这个价位的车。
程孝文也懒得理他，直接上楼。
安生躺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身子烫得吓人。
来不及懊恼，程孝文背起他，匆匆跑进电梯。
10、意外曝光
刘明森怒目而视，“你又虐待他！”
程孝文没力气辩解，把安生塞进副驾，系好安全带，匆匆发动车子。
刘明森抢先一步钻进后座。
程孝文也不管，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拨通相熟私家医院的电话。
知悉安生高烧，刘明森从后方伸出手，覆上了安生的面庞，温声说：“小安，是我，能听到吗？”
放下电话，程孝文斜了那双手一眼。
正是因为这一眼，他没看见横穿马路的行人，等到发觉时再本能躲避，车子一头撞上了路边花基。
撞得不算厉害，程孝文无碍，只是晕了好一阵子，清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安生有无损伤。
看上去也没有什么问题。
再不走，交警就要来了。他匆匆下车，站到路边拦的士。
不料跟的士同来的还有娱记。
程孝文回身抱出安生，打算先一步开溜，可还是慢了一拍，在的士门前被几个娱记围住。
“程导这是传说中的神秘主角吗？你怎么抱着他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程导听说你和刘明森不和还在片场动手了是真的吗？请回答一下！”
“最近《缠眉》剧组里边新闻不断是真实情况还是炒作呢？”
程孝文没时间应付他们，知道现在走不了的话，等一下更别指望在大军中突围，不由得心生急躁，幸而忽然有人解围。
“你们问我吧。”被程孝文遗忘的刘明森从车窗中探出脑袋，额头上一片淤青。
“刘明森也在！”
“他受伤了！”
趁几个娱记注意力转移，程孝文抱着安生突围上车。
看着的士开走，娱记们兵分两路，一个回车尾随程孝文，余下两人转攻刘明森。
眼见安生脱身，刘明森换一副神情，倚回座上，懒懒问：“你们是哪家？”
得知不是自己讨厌的那家，他抬手轻轻碰一碰额头，疼得龇牙，“你们还有车吗，快点送我去医院。我们路上说。”
单人房里，安生还没醒过来，正躺在病床上吊水，程孝文坐在一旁，看着他极黑的眉毛出神。
程孝文想的不是安生曝光后应该如何应对，不是晚些出院时要怎样越出重重包围，他此时此刻唯一在考虑的，是他对安生的感情。
刚才撞车那一出，让他深刻意识到，他对安生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脑子里全是他，恢复意识后的下一刻，脑子里全是他。
害怕他有事，甚至比担心自己更甚。
以玩弄为开始，不知不觉反倒搭上了真心。对方还是一个比自己小上一轮的同性。
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只有蠢人才会在感情世界里细究，程孝文没心思去计较一片深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是在不断挣扎着，是不是就索性公告天下。
却已经太晚，往另外一家医院的车子里，刘明森把心一横，“那个是我喜欢的人，我们正在交往。”
“程导？不，我们没有不和过，都是你们乱写的。”
“情敌？怎么会，他还是我们的见证人。”
11、割裂
“一线影星刘明森正式出柜！”
这一期的封面头条，注定只能属于刘明森。
不过有一家平时只会炒冷饭的小周刊，独此一家地，还登出了一张导演新贵程孝文抱着另一昏睡男子的照片。
“《缠眉》神秘主角？刘明森公开示爱！”
周刊一出炉，半天就卖断货，马上加印加印再加印，红了一干同行的眼睛。
程孝文手里也拿着一本。
他有些惊讶，也有些佩服刘明森的勇气。
和一般有新戏才会露面的导演比起来，当红影星公开恋情的风险和代价，无疑要巨大很多倍。
果然，刘明森的粉丝几近疯狂。
思维混乱的表示要好好冷静，接受不了的大呼“**，枉我爱你那么久！”，剩下原本就**得不亦乐乎的大肆庆祝，“太好啦，传闻竟然是真的！”。
任外头炸开了锅，七国一样混乱，当事人刘明森只缩在住处闷声养伤，一句话也没有再发表。
而程孝文和大病初愈的安生，也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被困在了公寓里。
刘明森在等，程孝文也在等，他们都在等安生表态。
可安生却始终一声不吭。
忍无可忍，程孝文终于扳过他的脸，低低逼问：“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安生垂着眼睛，纤长睫毛根根分明。
许久，程孝文松开手，缓缓落下，自嘲道：“或者说，你比较喜欢让我难受？”
抬眼，安生微微笑了。是那种程孝文已经很久未曾见到的，如最初时那般轻视的笑。
只是这次程孝文终于看懂了。
你不如他。
是啊，他怎么及得上季明，怎么及得上可以不顾一切的刘明森！
他在意的事物还有太多，前途、形象、外界声音……能够洒然抛下吗？他自问不能。
抱起枕头，程孝文转身，临走前轻声叮嘱，“早点休息。”
次日，他以《缠眉》导演的身份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在承认安生就是新戏的主角安生之后，又表明只在意电影，绝不干涉演员的感情生活。
面对记者们排山倒海而来的各种提问，程孝文从容得体地耍起太极，偶尔间无意泄露出，刘明森与安生真假难分的精湛演技。
利用两大主角的新闻造势，对剧组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对自私懦弱地爱着安生的程孝文而言……随便吧，谁会在意呢？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爱一个人比爱一个人简单太多。
总会淡去的，时针很擅长将昨日种种刮成粉末。
等刘明森额头的淤血散去，再回归剧组之后，他和安生也公然开始出双入对。
安生迅速爆红。
他生得太美，注定要在舞台上熠熠生辉。
不少公司想联系他谈合作，可大家发现，原来他没有经纪人，甚至没有助理。
很快程孝文的电话被打到爆机，有关系的，也开始托人接触刘明森。
刘明森不回应，程孝文关机。
《缠眉》即将杀青，程孝文什么也不愿意理会，只一心想着赶紧把电影拍完。
他很受不了，受不了每天在镜里镜外爱恨痴怨的两个人，受不了安生那长时间假可乱真的悲郁模样。
尽管刘明森已经演偏了原本设定的情绪，可他什么也不管了，只迫切地希望杀青，从此可以远离安生。
不然，要怎么忘记他？
12、杀青逃离
最后一场戏，原本应该是季明在获悉安生死讯后，混不在意地往地上洒了一杯酒，可刘明森在缓缓做出洒酒动作的同时，浅浅笑了，还默默地落了两行眼泪，泪水混酒水共入黄土祭亡人。
众人本该欢呼，以庆贺拍摄结束，可场上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程孝文敢肯定，这是刘明森从影以来最出色的一场戏。
谁也没有注意到，刘明森落泪的时候，站在一边的安生也红了眼睛。
不论戏里还是戏外，安生从来没有哭过。戏里再难过时也要隐忍压抑，戏外，又总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清醒。
《缠眉》正式杀青关机。
所有人一起到片场外的大排档吃宵夜。
喝到微醉时，刘明森站起来给程孝文敬酒，“这是我拍过的、最喜欢的一部戏，我真心多谢程导！”
众人起哄，纷纷**地看向安生。
是啊，没有程导，没有《缠眉》，又怎么会有这轰动全城的一场情事？
程孝文沉默地饮下一杯。
其实今日种种，全是安生的痴迷使然。到底是他自己成全了自己。
没错，人都要靠自己成全。
程孝文迅速与城中名媛传出恋情。
他还换了车，换了床，换了沙发，连浴缸也换了。
其实房子也换得起，只是这间房子风水太好，一时间有些不舍得。
等等吧，再等等。
剪辑和后期完毕，《缠眉》先送了去国外参展。结果让人欢喜而不吃惊，这部只算中等制作的片子，得到了几项重量级奖项的提名。
电影借同性故事，深刻展示出封建社会对人性的摧残和压抑，主题明确，大量细节让简单情节摆脱沉闷，两位主角的绝佳演绎更是引人入胜，感人至深。国外观影媒体作出如是评价。
消息传回国内，原本就因为演员而经常见报的《缠眉》名声再振，各路人马纷纷开始估算公映后的票房收益。
人人都向程孝文表示恭贺，一些精明的投资方已经开始伸手接触，企图跟他谈谈接下来的作品。
程孝文一概婉拒。他真的累了，身心疲惫，需要好好修养一阵才能继续工作。
名媛女友说要陪他出国散心，程孝文答应了，马上订好机票。
《缠眉》已经足够红了，让那些宣传活动通通见鬼去吧。
为了避开媒体，订的是半夜的航班，程孝文正在房间里收拾，忽然听见门铃响了下。
很短促的一声，仿佛是幻觉。
女友并没有楼下密码，那会是谁？
吸一口气，程孝文镇定地出去开门。
站在门外，安生轻声道：“我忘了一样东西，在枕头套里面。”
“我去拿。”程孝文转身，走几步又停下。枕被床单，连着旧床一起扔了。
安生似乎猜到，“没有了？那算了。”
程孝文听着他进了电梯才转身，去关门。
倚在门背后，他浑若虚脱。
登机的时候，蹬着十寸高跟鞋的女友抱怨，“走那么快干嘛，逃难呢？”
不错，是逃难。
逃离一座城市，一个人，一场劫难。
13、他走了
原计划游玩半个月，但因为感觉还不错，结果整整一个多月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看着耀眼日光下的一片碧海蓝天，程孝文感觉自己快要复原了，所有伤病即将痊愈。
邻桌坐下两个暴发户打扮的华人妇女，保险起见，程孝文戴上墨镜准备离开。
“李太太，你以前不是喜欢那个影星刘明森的吗？”
“哎，那时候怎么知道他原来是个基佬！”
“以前真是挺帅的，搞基以后整个人都残了，我昨天上网看到他被娱记拍下的最新照片，哇，那个邋遢憔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程孝文换了个姿势重新坐好。
“怎么回事？”
“好像是说，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小白脸不见了，都报警啦！”
“那么夸张？”
“是啊，真是见鬼了，人间蒸发了一样，更离奇的还是，连一点个人资料都查不到……”
程孝文又僵坐许久才站起来，女友刚好走过来，“honey，我们去玩水吧！”
走近些，眼见他面色不对，女友担心道：“怎么啦，不舒服吗？”
“我要回去。”
“回酒店？”
“回国。”
“哦……订明天还是后天的……”
“马上。”
城中已经闹开了。
蹿升期新人，刘明森公开的同性恋人，在一座大城市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说饱受各方关注，一点都不夸张。
程孝文回到住所开打手机，刘明森的短信和留言多到塞爆，他马上和对方联系。
在等待刘明森上门期间，程孝文发现，原来警方也在找他。
用憔悴不堪来形容刘明森此时此刻的模样，真的一点都不夸张，“一个月前，他离开了我，说要去找你。”
程孝文错愕，“安生离开你，找我？”
“没错，找你。”刘明森的眼神很复杂，“后来我才听说你出国了。”
“他早就把门卡还给我了。”程孝文莫名心慌。
“我知道，所以，他去哪里了？”刘明森眉头深锁，直直盯着程孝文，“关于小安……你也知道，对不对？”
程孝文颓然点头。
他早就查过了。中学生陈安生，的确是叛逆的美男子，却不是安生。后来又辗转托朋友在公安局做事的亲戚查过档案库，根本就没有一个全名叫做安生的人。
或许，安生只是假名。
又或许，安生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