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对楚宴弃之如敝履。
纪止云嘴唇微动,还想为燕离做点什么:“可他……欺骗王上。”
燕王越发对纪止云反感,他在梦里看到的那些,早已知道楚宴对纪止云的心意有多么珍贵。
事到如今,这纪止云竟还在他面前诋毁?
小人作态!
“他欺骗寡人,寡人今日罚他了!”
言外之意,就是与你无关。
燕王站起身来,显然已经困乏了。
他摆了摆手:“你也回吧,倘若见到燕离,便说你替寡人跟他问好。腿疾的事情,迟早有一日会找他算账。”
燕王离去,正殿内只剩下纪止云一人。
他的心忽然尝到了钻心的疼痛,今日和燕王的这番交谈,燕王那姿态分明高高在上的说——你丢掉了珍宝,却青睐一个蛇蝎心肠的人。
燕离不爱他,纪止云早已经知道。
纪止云走出了这个屋子,神情都变得有些恍惚。
外面风雪交加,寒风吹来只徒留刺骨的感觉。外面挂着几盏宫灯,将外面照亮,那些灯光不至于让他在黑暗里找不到回去的路。
然而那些风雪,到底吹拂在他的心头。
纪止云忽然想起,或许是那一日,他初见燕离的场景太难忘。
早年间,他也因母亲是林胡人的事情饱受排斥。
他在书斋读书,时常因为母亲是异族人,都遭到别人非议。但纪止云却极喜欢这个母亲,她温柔又热情,同皇都其他贵女完全不同。
母亲容貌妍丽,身段妖娆,总是被皇城大多数贵族所排斥。她原是为了父亲留下,却因失去自由郁郁寡欢而亡。
那日他穿着素服为母亲扶灵,棺材一共走了十多里,遵从母亲的遗愿,她不想被葬在纪家祖坟里。
乡间自由,她愿意葬在向着家乡方向的地方。
母亲临死前抓着他和父亲的手,让他们一定为她完成这个心愿。
虽死,心却向阳。
年幼的他一直在哭,满天的白纸洒落,就像是下雪了似的。
他亲眼看着母亲下葬,后来站在那个地方舍不得走,而父亲也由着他了。
那天晚上他跪在母亲坟前,发誓最后一次为母亲守灵。
天下起了大雨,琳在纪止云的心头,忽然此时,一把伞举在了他的头上。
“白天就看见你在这里了,晚上还舍不得走?”
夜晚光线极暗,他也只能恍惚间看清对方的容颜,是个极其清隽的小公子。
“我要为母亲守灵。”纪止云的声音沙哑极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些糕点:“守灵也得有力气,吃吧。”
“……为何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么好?”
他神色落寞:“我母亲也去世了。”
纪止云的鼻头有些酸,年少的他还不似以后那般心硬,便吃起了少年带来的糕点。
“都压碎了。”他含着泪说。
少年笑了起来:“抱歉抱歉~我是偷跑出来的,本来是与仆人一起过来赏花,没想到竟见着你了,便觉得有些放不下。”
“放不下?”
那句放不下,竟成了他半辈子的魔障。
还有一人,和他同病相怜。
“你不害怕我吗?”
少年笑了起来:“怕你?为何?”
“我眼睛是琥珀色,和常人不太一样。”
少年仔细端详了下他的眼,笑得干净:“……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纪止云愣愣的看着他,第一次……有人不嫌弃他。
纵然是父亲,也嫌弃他,觉得自己这双眼睛很难看。
纪止云忽然笑了起来,心里却因为他这句话而松快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没有说,可纪止云记住了他的模样。
他来时,头上沾了一片桃花,兴许是从桃花林那边来的。
纪止云第二日去桃花林找人的时候,结识燕离,从此情根深种。
当他问起燕离那日糕点怎么带来的时候,燕离眼神微闪,但笑不语。
纪止云有几次问得多了,燕离也是好脾气的说:“止云怎的一直在问我这个问题?我幼时爱吃甜,随身带些糕点也没关系吧?”
想了想,他自从见到燕离以后,他的确还吃甜的。
纪止云便把此时全然放下,不再多问。
回忆戛然而止——
纪止云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那日温润的少年究竟去了何方。
倘若燕离真是这样心狠手辣的性子,那当初的事情,也是他的算计么?
纪止云低垂着眼眸,心里忽然尝到了疼痛的滋味。
燕离,你骗了我么?
—
当燕王再次回到寝殿的时候,一撩开帘子,便见着楚宴沉沉的睡在床上。
宫人们也不知怎么搞的,他身上的衣衫都没有解开,就直接扶他在床上来睡了。
燕王叹息:“醒着么?”
楚宴唔了一声,半醉不醉,就是要等借酒行凶来着。
“帮我更衣,难受。”
燕王瞪圆了眼,楚宴说什么?让他帮他更衣?
“越发放肆了!”
“唔……陈周,帮我更衣。”
对方似乎一点也没听到,反而轻唤着陈周的名字。
见没人过来,他从床上爬起来,不小心扯下了自己红色的发带,青丝便如瀑布般的迤逦而下,散落在双肩。
他无辜的眨了眨眼,似乎还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燕王被这美景给吸引,一直紧紧的盯着楚宴:“你要寡人帮你更衣?”
“陈周?”
燕王叹了口气,算了,不与醉鬼计较。
他皱紧了眉头,为他解开腰带:“抬手。”
对方乖乖的抬起手,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
“怎么了?”
“我好像吃酒吃多了,竟然把你看成王兄了。”
燕王冷哼一声,心道我就是!
楚宴摇了摇头:“不过王兄怎么可能给我更衣呢?陈周,你快些,我好困。”
燕王:“……”
他为他解开了衣衫,楚宴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他似乎撑不住,就这样倒在了床上。
为他脱衣衫的燕王,也因为这样而受了牵连,也被楚宴带着朝床上倒去。
衣衫微乱,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的脖颈因为长期带着寒铁链,而勒出了一道红痕,在白玉的肌肤上,显得尤其刺眼。
楚宴忽然睁开了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怎么了?”
“我是在做梦吗?王兄怎会来……”
楚宴反身将燕王压在身下,燕王一句大胆没说出口,就看见笑得明媚的楚宴:“真的在做梦,要是我这样对王兄,早就被呵斥了。”
燕王:“……”只是没来得及呵斥你。
“既然是我的梦,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楚宴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微微发亮,就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呵,你还能对寡人做些什么?”
燕王有些轻蔑。
哪知道下一秒,楚宴就朝燕王亲了过来,含着他的唇瓣,与他唇舌交融。
燕王有些呼吸不畅,竟没想到楚宴如此大胆。
一吻过后,楚宴起身了,他坐在他的腰间,墨发肆意散开的样子,真犹如吸食别人精气而活的妖。
燕王沉闷的说了一句:“胆子可真大,连寡人也敢调戏?”
这话虽然是威胁,可说出来竟一点威胁的语气都没有。
楚宴的笑容里带着坏:“谁叫你总是调戏我?”
燕王一时语塞,就这般瞪着他。
“还欺负我,不信我,嫌我。”
楚宴一点点细数着燕王的不是,燕王看他的样子,心都软了半截。
“……是寡人的不是。”总之这里先认个错,燕王莫名其妙掌握了被动技能。
哼,是他宽宏大量,不与一个醉鬼多费唇舌!
“你朝我认错了?我就更确定你不是王兄了!”
燕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陈周,纪止云走了吗?”
“……走了。”燕王十分不爽。
“走了啊。”说着说着,楚宴的眼泪却下来了,全然是醉得分不清人的模样,“方才说你欺负我。可有人比你更欺负我、不信我、嫌我……”
燕王的心口一疼,看他哭得凄惨,想起那些梦境——
他被纪止云要求去死的时候没哭,被毒打的时候没哭,被喂下毒酒的时候也没哭……偏生这个时候,如此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