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心诚笑了:“所以你就直接跑来问我高兴不高兴?”他示意袁小圆坐在他对面。
袁小圆战战兢兢地坐下了,鼓起勇气说:“也不是……我就是怕您生苏苏的气,他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了,我怕他又失去了。”
庄心诚直视着他,温和道:“你要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袁小圆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语句说:“我其实……就是想跟您说,他这几年挺不容易的,我跟他是两年多以前认识的,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那时候他要照顾爸爸,又要赚钱,就放弃高考了,他到处打工很辛苦,又欠了很多钱,又要受老板的委屈,又要受债主的气,连我都心疼他,又很佩服他,因为就算过得再艰难,他也从来不说……”
庄心诚的目光变得沉重,他问袁小圆:“他提起过我吗?提起过曾经有另一个家庭吗?”
袁小圆说:“他很少提以前的事,不过闲聊的时候,也说起过他妈妈生前带着他在另一个家庭生活过,年前苏伯伯眼看就不行了,住院费也交不出来,我们到处都借不到钱,那时候我问他,你怎么不去找找你后爸他们,他就说他们都不喜欢我,估计去了也没用的。”
“我记得那天马上就要过年了,他在医院通宵照顾苏伯伯,天亮的时候我去看他,医生又给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他着急往外跑,说不管那么多了,他要去找他小叔叔……”
庄心诚的心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他颤声问:“然后呢?”当时他应该已经回国了,苏铮或许在媒体上知道了他的消息。
“然后……他走了,我看着苏伯伯,没到一个小时,医生就说有钱也没用了,人肯定不行了,让我把苏苏叫回来,说可能还能再见最后一面……后来苏苏回来了,苏伯伯意外地清醒了,他跟苏苏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苏伯伯得的是淋巴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出狱之后,不仅是身体上有病,连精神也不正常,一直都疯疯癫癫的,苏苏照顾了他三年,他都没有认出那是他亲儿子,本来这个病就很折磨人,苏伯伯又糊里糊涂,难受的时候不会忍耐,就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闹,稍微有点力气的时候,还会摔东西打人……一般人没人受得了他……”
袁小圆看庄心诚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睛里隐约有水光闪烁,他就打住话头,改口道:“我……我说这些绝对不是帮苏苏卖惨,也不是为了让您难过,我就是觉得……苏苏在最后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想到的还是您,虽然我当时不知道您就是他口中的小叔叔,——但这至少说明,您在他心里是有特殊分量的人。”
“我就是想说……”袁小圆想起往事,鼻头发酸,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他有哪里让您生气了,您就看在他这几年确实受了很多苦,还有他从没有忘记您的份上……不要跟他计较。自从有了您,我看得出来,他特别开心。以前我觉得我和他同病相怜,现在他有了亲人,我有点羡慕他,但更替他高兴,他终于时来运转,有好日子过了,我不希望他失去,他值得过好日子,也值得有您这样一位叔叔。”
袁小圆说完了,回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说得颠三倒四,好像也不够煽情,自觉十分汗颜,他不好意思地偷瞄庄心诚,意外地发现庄心诚好像是用手指抹了一下眼睛。
袁小圆:“……?”他乱七八糟的几句话威力这么大的吗?
庄心诚站了起来,眼眶发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袁小圆说:“小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你对苏铮的好,他记得,我也会记得。”
袁小圆尴尬道:“……没有,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庄心诚说完,扭头就走了,不过他不是往电梯的方向,而是往酒店大门的方向。
袁小圆叫道:“庄导,这么晚了,您去哪里呀?”
庄心诚说:“我要回一趟京城,明天剧组先放假吧!”
袁小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放假?他刚说了苏铮九牛一毛的悲惨往事就换来一天假期了?
要知道是这样,那他应该多说点啊。
☆、心结(四)
次日清晨, 苏铮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一个人影坐在他身旁。
借着熹微的晨光,他认出那是庄心诚。
紧接着,他就想起昨晚他正望着那堆明信片发呆,庄心诚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儿,说他会连夜回来。
苏铮问他突然着急回来做什么, 庄心诚只说有点事。
原来这事就是大清早和他面面相觑吗?
苏铮昨晚接完那个电话,就从庄心诚的卧室出来,回到他以前的卧室睡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夜,也还是不能确定庄心诚对他,是不是那种喜欢。
也许只是巧合, 也许小叔就是随手把他的照片夹在了杂志里,也许小叔就是有在明信片上编号的习惯, 而第147张正巧寄给他了而已?
只要庄心诚没亲口说出喜欢他,那他就不能自作多情对号入座啊。
苏铮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有点释然了,可再一想,万一小叔要是哪天真亲口跟他表白了, 那他怎么办呢?
他绝对不是不喜欢庄心诚,他从小就对小叔又敬又爱,但你要突然让他把这种感情当成爱情吧,似乎又差了点意思。
实在是太突然了, 他脑子里还转不过弯来,需要点时间开窍,需要烧把火来点燃。
这时他看着一夜之间飞奔到他身边来的庄心诚,又惊喜又忐忑,既期待又害怕,内心矛盾极了。
而且……看着庄心诚英俊的面孔,他突然多了些脸红心跳的羞赧,下意识就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连脖子都没露出来。
“小叔,你回来干什么?”两个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苏铮才镇定下来问道。
庄心诚直言不讳:“昨晚小圆跟我说了一些你这几年的事情,我心里不太好受,而且这几天工作也找不到状态,索x_ing回来看看你。你今天要去办墓地的事是吧?我陪你去。”
于是,庄天又一次惨遭抛弃,他本来打算亲自给苏铮当司机,现在却只能倚门看着苏铮和庄心诚走远的背景,发出深闺怨妇一般的叹息。
有中介带着,买墓地很快就搞定了,苏铮只请了三天假,他不想拖延,又直接去了殡仪馆取爸爸的骨灰,再把骨灰送到墓地安葬,墓碑是早就定做好的,一应事宜都有专门的服务人员,所以有条不紊效率很高。
苏铮全程都很平静,从现在的时间算,苏凌去世半年多,但从他自己的时间线来看,爸爸不在已经四五年了,所以他也没什么好悲伤的,就是感觉如释重负,终于完成了一桩心愿而已。
上辈子到最后,爸爸的骨灰还存在殡仪馆最高最便宜的格子里,现在终于能入土为安,苏铮觉得他的重生还是很有意义的。
简单的葬礼结束,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苏铮让工作人员都离开了,只和庄心诚两个人在墓碑前站着。
墓园里一片寂寥,入秋之后,京城比S市要凉爽许多,随着夕阳缓缓落下,晚风带上了丝丝凉意,道旁的树木也有叶子纷纷落下了。
庄心诚胳膊上搭着一件外套,他给苏铮披在背上,这一路苏铮神情平静,倒更让他分外心疼。
“铮铮,晚上冷了,我们回去吧,改天我再陪你来看爸爸。”庄心诚拍了拍苏铮的肩膀。
苏铮摇了摇头:“没事,让我再呆一会儿吧。”
庄心诚就没再勉强,和他一起默默站着,他看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因为苏凌入狱和生病之后,就几乎没有能看的照片了,所以这一张是他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俊美,笑容温和,苏铮的轮廓五官和他爸爸颇有几分相似,他糅合了苏凌和关玉的全部优点。
庄心诚轻叹一声,道:“你爸爸是个很有才华的导演,他虽然拍的戏不多,却都很经典,我就很喜欢他的第一部电影作品《惊蛰》,那部片子还在一个国际影展上拿过奖,我反复看了很多遍,曾经一度把苏导当做榜样,我也很期待《惊蛰》的姊妹篇《霜降》,只可惜,《霜降》刚开拍不久,就出了那样的事……”
苏铮当年虽然年幼,但后来也陆陆续续从媒体报道和母亲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事情的大概经过。
他爸爸苏凌不算家喻户晓的知名导演,因为他作品不多,还大多是文艺挂的,在电影圈里口碑甚好,但在大众向默默无闻,他一辈子最出名的,就是涉案被捕的法制新闻,实在是很讽刺的一件事。
苏铮刚满七岁时,苏凌正在外省影视基地拍电影《霜降》,一个剧组的女演员从他们住的酒店高坠身亡。
第二天清晨,那女孩儿赤-裸的尸体被路人发现,警察到达现场之后,查出女孩儿是从苏凌的房间坠楼,而当时的苏凌因为醉酒正在昏睡,床上和地上散落着女孩儿的衣物,房间里和阳台上都有搏斗挣扎的痕迹,还有女孩儿的血迹。
后来警方又给苏凌做了毒品检测,结果是阳x_ing,而女孩儿的尸身上也检测出了苏凌的精-液。
还有剧组的人出来指证,说苏凌在电影拍摄过程中,对这个女演员有着不同寻常的关心,言语轻薄、态度暧昧。
一切证据都指向苏凌对女演员觊觎已久,终于在吸毒和醉酒的状态下,强-j-ian了她,并在追逐和压制对方的混乱过程中,迫使对方坠下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