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说:“当然是国民党特务,否则就叫地下工作者了。”
唐缈严肃地说:“姥姥,我要跟你坦白,其实我也是美帝派来的特务,是你此次行动的接头对象。”
姥姥知道他不信,因此胡说八道,笑着用锄头柄敲了他一下。
唐缈却观察到她不正常的脸色,问:“你不舒服吗?”
姥姥本不想承认,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病了,春天给你们写信就是为了告诉这件事。”
“什么病?”
姥姥便把手伸了出来,只见她十只指甲盖漆黑。那肯定不是脏污,因为她刚才在小溪里洗过手,六十多岁的农村老妇更不可能去涂指甲油。
“怎么会这样?”唐缈担忧地问。
“血里的毛病。”姥姥说,“唐缈,我活不长了。”
唐缈心中一惊,本想再问,只见唐家宅院近在眼前,姥姥示意他住口:“现在不要问,等我把那几个人解决之后再说。”
她按着他的手,轻声道:“其实我更盼望你姐姐来,但既然你来了,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这个家。放心,我会留帮手给你,你不会太辛苦的。”
帮手?
唐缈问:“你是说唐好吗?”
姥姥苦笑:“唐大姑娘胆大如盆,不给你添乱就已经算是你的福气了,是另外的帮手。”
“谁、谁啊?”唐缈问。
姥姥神秘地问:“你在这儿住两晚上了,看见过蚊子和苍蝇没?”
唐缈一回想还真没有——仅见过各色花甲虫几只,每次都被唐好冲过来劈手抓走,想不到她瘸归瘸,居然动如脱兔,而且居然这么喜欢小动物。
姥姥冲他挤挤眼睛:“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咱们家的地下有各类害虫的克星。”
“什么啊?”
姥姥说:“你把嘴捂上。”
“?”唐缈虽然诧异,还是照做了。
“捂紧了没有?”姥姥问。
“嗯!”唐缈点头。
姥姥指着稻田说:“现在你看那边。”
唐缈顺着方向望去,只听姥姥在耳边“啪啪”拍了两下巴掌,片刻寂静后,一个水缸般粗细、两米多长的深色物体突然从稻田里腾起,在正在拔节抽穗、青油油的稻秧上凌空一瞬,然后“呼”地扎了回去。
——没发出很大的声响,只觉得耳朵深处鼓膜轻微“嘭”地一下,就是那种气压变化所引起的振动。
“……”
要不是唐缈紧紧捂着嘴,他大概得尖叫好一阵子。
姥姥早有预料地看着唐缈瞪大眼睛,后退数步,跌坐田埂,见他有撤开手的意思,赶忙上前捂住。
“嘘,不要吵。”
唐缈吓得脸色苍白,示意自己不会乱嚷,但是急需呼吸。
姥姥松开,笑问:“看到虫了没有?”
唐缈缓了半分多钟,抬头说,“姥姥,我是不是疯了?”
姥姥说:“呸,童言无忌!”
唐缈用颤抖的手指摩挲自己血色尽褪的嘴唇:“可我要是没疯,怎么刚才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姥姥说:“你比你爸胆子大多了,唐亚东第一次亲眼看见稻虫的时候,的确疯了两三天。”
“那是个真实存在的东西?”唐缈哆嗦着问,“是生物?”
“你没疯,也没瞎。”姥姥强调。
她一手抓起锄头,一手扶着唐缈往家中走去。
唐缈频频回头眺望稻田,脸上的表情可谓癫狂。
两人进屋。淳于扬正在客堂里坐着,见姥姥从后边过来,连忙站起身打招呼:“您好,唐姥姥。”
姥姥客套一笑:“听说你从乡中学过来,毛校长那老先生身体好吗?”
风波堡乡中学过去的校长姓刘,且x_ing别为女。
淳于扬果然不知道姥姥话中有陷阱,说:“毛校长很好。”
刚割了Cao回来,在院子里翻晒辣椒的唐好听了,轻叹了口气,也没点破。
淳于扬见唐缈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便问:“你怎么了?”
唐缈摇头,瞪视地面。淳于扬随着他的视线在地上瞧——青砖地面,时日久远,清洁无尘,有些返潮,毫无特殊之处。
唐画捧着小乌龟,小尾巴似的蹭到淳于扬身边,后者顺手把她抱起。
“大虫虫。”唐画与他咬耳朵。
“嗯?”淳于扬没听懂。
“大虫虫醒了。”唐画又说。
“呃……”淳于扬实在听不明白,“什么叫做大虫虫?”
“哥哥,大虫虫。”
姥姥不打算让唐画再和他聊下去,大声吩咐院子里的唐好,让她去厨房烧火准备做饭;又喊唐缈,让他带唐画出去玩。
唐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迟疑地从淳于扬手中牵过唐画。他刚迈出客堂门槛,突然听到姥姥在身后说:“看来我们家最近要有喜事。”
他扭头看,见姥姥略显夸张地翻着墙上的农历本,感叹:“今天才y-in历七月初九,从七月初三到现在,短短几天工夫家里就多了四个人,几十年没有过这样的热闹啦!”
唐缈问:“哪来的四个?”
姥姥笑着指他:“你,周干部,淳于扬,还有……”
她指向司徒湖山。
“表舅爷?”唐缈问,“原来你也是刚到?”
司徒湖山连忙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一本正经说:“比你早两三天,不算刚到嘛。我云游到重庆,顺便过来走亲戚,正好和你们撞了日子,都是巧合嘛,哈哈哈!”
姥姥系上围裙准备下厨,有些皮笑r_ou_不笑的:“是啊,真巧,巧得我都忘了唐家前三十多年都没有人走亲戚了。”
其实巧合还没结束,当天深夜,子丑交割的时候,第五个撞日子的人出现了,偏偏那个时候姥姥不在家。
第20章 悍妇之一
唐缈几乎是最后一个发现姥姥不在家,因为他在厨房睡,大晚上谁会去那边吵他呢?如果渴急了或者饿了,客堂饭桌上就有现成的茶水和干点心。
他被唐好摇醒,迷迷糊糊地正揉眼睛,见对方神情异样,便问:“出什么事了?”
唐好耳语:“你小声些,别让他们听见。”
“怎么了?”
唐好说:“妹妹在哭。”
唐缈这才注意到唐画,小女孩儿几乎整个扎在姐姐怀里,肩膀抖动着无声哭泣,不肯把脸露出来。
“唐画,你怎么了?”唐缈问。
唐好说:“她害怕。”
“害怕什么?”
唐画紧紧揪着姐姐的衣服,小声啜泣:“鬼来了……”
“鬼?”唐缈就不明白了,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啊!
唐好一脸恼火:“哥哥,是不是你白天讲鬼故事吓唬她了?”
唐缈坚决否认,说自己没那么无聊。
“既然不是你,那就是表舅爷,害得她从十点钟哼哼唧唧哭到现在,好不安生!”唐好抱怨。
唐缈问:“姥姥呢?”
唐好说:“我正想来问你有没有听到动静,姥姥不在她房里,床上被单枕头叠得整整齐齐,不像睡过的样子。”
唐缈眉间微蹙,心想这深更半夜老太太会去哪儿?也不怕遇到危险。突然想起白天在稻田里惊鸿一现的那水缸粗细的物事,又觉得说不定老太太自己才是最危险的。
唐好见他眼神发直,连忙摇晃他:“哥哥,厨房距离角门最近,你听到姥姥出门了吗?”
唐缈摇头,带着歉意说:“我睡觉比较死。对了,表舅爷呢?”
唐好又附耳说:“他去找姥姥了,还叮嘱姥姥不在家的事情千万别让另外两个人知道,他说那两个人过来的目的不单纯……不过话说回来,表舅爷也不单纯,姥姥还纳闷这人三十年不见,怎么就突然上门呢?”
“所以你和他也才认识几天?”唐缈问。
“嗯。”唐好说,“表舅爷来家里认亲戚,自称是前任家主的表弟,我见姥姥没反对,所以才喊他一声‘表舅爷’。不过他待我们挺好,我们如果真的有个爷爷,我想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时,一直缩在姐姐怀里的唐画用力吸溜鼻子,细声说:“鬼进来了。”
唐缈叹气:“傻丫头,这世界上哪有鬼啊?”
“缈,打鬼!”唐画突然提高了嗓音。
唐缈伸手抚摸她的脸,半开玩笑:“好啊,我去打鬼,包在老子身上。”
唐好突然按住他的手,他吓了一跳,刚想问为什么,只听唐好带着惊惧说:“哥哥,是不是家里又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