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湖山哼了一声:“他都死了三十多年了,还谈他干什么?他的遗照不是悬挂在祖宗祠堂里嘛,是什么样的人一望便知。”
说实话,唐缈每次踏进祠堂都相当紧张,压根儿没注意满墙巨幅遗像中有一副是唐竹仪。既然司徒湖山不打算说,他也没追问,反正他对祖宗们的事情也不太感兴趣。
他望着门外的大雨出神,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姥姥对她的钥匙如此珍视,以至于并不很长的嘱咐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扣紧着它。
所以那到底是一把什么神奇的钥匙呢?唐缈也很想知道啊。
中午十二点临近,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中蛊的四个人都准时向唐缈拿了解药,包括暗地里相当会用毒的淳于扬。
当然啦,他主要是为了配合表演。
为了提防唐缈再次在饭菜里动手脚,所有人的午饭都是自己煮的:司徒湖山吃的是辣椒配白饭,淳于扬吃的是白饭,周干部在碗橱里千挑万选找到两只都被唐画啃过的干馒头,还连连说“这样的东西才最安全”。
离离什么都没吃,硬捱着。到了下午三四点捱不过时,她偷偷杀了一只姥姥养的j-i,蹲在前院井台边开膛破肚,烫皮拔毛。
也是这时候她发现井水水位下降了。照理说一场大雨结束,水位应该上升才对,可这口井的井水却霍然落下去一大截,井绳都快够不着了。
都说井水变化是地震前兆,可如今不至于吧,唐家宅院刚刚才人为震过一回啊!
她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周纳德,想打发他另外再找一根长井绳;周纳德又告诉了唐缈。唐缈没多想,倒是淳于扬警觉起来,问:“你们家里有几口井?”
唐缈说:“好像有三口。”
“我去看一下!”
他挨个查看了前院靠近厨房,东院晒药架子下,和后院临近菜地的水井,发现了大事不好的兆头——除了前院的水井,另外的两口井居然已经枯了,虽然井壁上还挂着水迹,但井底都只剩了s-hi泥。
“这两口井原先有水吗?”淳于扬跑回来问。
唐缈说:“当然有,后院那口井由于地势稍低,下雨时还会满出来呢。我到这儿来的第一天就下雨,表舅爷带我参观时,我还看见那口井在咕涌咕涌往外溢水。”
“这就糟了。”淳于扬缓缓说,“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机理,外面的那圈绿水升上来,井水就降下去,看样子我们在被蛊毒死之前就会渴死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挑水啊!”唐缈连忙指着扁担和水桶说。
唐缈身上有伤,淳于扬便担当主力,争分夺秒地把家中所有能盛水的东西装满,祖宗祠堂前的那口大缸也被淘洗干净,再度利用。
好不容易忙完,已近黄昏。残阳落下,晚霞由红变灰,由浅淡变为浓重,由丝缕变为连绵,渐渐地翻滚到山那边去,收尽了这一天的风雨。
唐缈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坐在前院井台上休息,淳于扬突然问他:“你妹妹唐好是从井里出去的吗?”
唐缈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淳于扬笑了笑:“别隐瞒了,一整天都没看见唐好,她必定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从井里这一个途径,那两口枯井中哪一口底下有密道?”
“无稽之谈,”唐缈说,“唐好是个瘸子,走平路都不利索,何况是跳井!”
“你心虚了?”淳于扬问。
唐缈指着说:“你自己去找,如果找得到密道我带头往下跳;如果找不到,你吃一碗井底泥!”
叫板归叫板,但他没底气,因为淳于扬的推测太有道理:唐好纵然不是从井里走出去,也是消失于某条不为外人所知的暗径。这句话喊完,连他自己也相信唐好是跳了井了。
司徒湖山听见他们说话,抓着锅铲从厨房里钻出来问:“什么密道?”
唐缈眼睛一亮:“哟,表舅爷做饭呢?”
司徒湖山恶狠狠啐了一口:“还不是因为你这小王八蛋靠不住,烧出来的东西有毒!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唐碧映给的毒虫?有本事统统拿出来喂给老子吃,别藏着掖着!”
唐缈说:“小平同志指示我要当四有青年,我才不做那种事。”
“小平同志还说要加强南南合作,增进中印友谊呢,你怎么不为了新中国外交给阿三洗脚搓背去?”司徒湖山问。
唐缈说:“你这茅山道士怎么说话一点儿水平都没有?”
“谁说我是茅山的?唐碧映吗?”司徒湖山很不高兴,“一派胡言,我是全真派!”
全真派说完,转身回去炒辣子,一边炒一边大声呛咳,弄得满脸泪花,满室浓烟。唐缈闻到那滚滚的刺鼻味儿也忍不住咳嗽,止都止不住。
淳于扬掏出口罩戴上,等戴稳妥了,凑到唐缈耳边说:“王重阳的传人原来也会做贼啊。”
“咳咳!”唐缈吃力地问,“你什么意思?钥匙在表舅爷身上?”
“随口说说而已,反正除了我,其余三个都有嫌疑。”淳于扬冲唐缈挤挤眼睛,起身离开。
唐缈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决定今天晚上加个班,开夜车审他们四个!
“唐画!”他大声喊,“你在哪儿呢?”
唐画闻声而出,原来在厨房给全真派打下手。唐缈表扬说你这孩子真是吃苦耐劳,都这样了还能呆在屋里,果然瞎有瞎的好处。
他搂住唐画小声说:“快给哥哥一点虫虫宝宝吃,哥哥要补充营养,养精蓄锐!”
唐画赶紧掏兜,掏出来的却不是白色的炒米,而是一把有黑有红、有圆有长,大如分币、小如芥子一般的东西。
唐缈怔住了:“这是什么?”
唐画煞有介事地说:“虫虫宝宝。”
于是唐缈就看见了最大的那个长球体——和一分钱硬币差不多的那个——半透明的黑色外壳里有东西在蠕蠕地动。
“……”唐缈握住唐画的手,紧紧捏起她的小拳头,拉着她回去厨房,绕到灶台后面,将一把虫虫宝宝全部扔进了炉膛。
炉膛里腾出一蓬青烟。司徒湖山咋呼了一声,说:“咳咳咳咳!你们在干什么?怎么火突然咳咳咳旺了一下,都从铁锅子边缘喷出来了咳咳咳——阿嚏——!!”
唐缈掩面,“我不知道……咳咳……”
唐画还关切地问:“哥?不吃吗?”
“……”唐缈继续掩面,“咳咳……你这个小朋友很危险,再不挽救要滑向深渊的!家庭影响很重要,以后你跟着哥哥过,我给你好好重整思想!阿嚏!阿嚏!”
作者有话要说: 问我密室在哪儿的小天使:自从绿水围困后,唐家就是密室啊。
第33章 审问之一
唐缈没打算今晚审出什么结果, 只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所进展,因为他心里发慌,想把这事儿赶紧了了。
他手头有两个筹码, 其中一个谎言, 谎言总有破灭的时候, 说不定就在明天。
另一个筹码则是圈禁, 可惜他也在被困的范围内。
把几只兔子放在同一个笼子里它们都会互相咬,何况是人。他实在不知道把那四个人围困久了会有什么后果, 反正不是和风细雨。
最好的结果是等两三天后姥姥醒来, 他能把钥匙原封不动地放在她的床头, 功成身退,赶紧回南京去。
最坏的结果……不敢想象。
唐缈第一个谈话对象是司徒湖山, 因为淳于扬暗示他偷钥匙。淳于扬虽然年轻但谨慎, 不会随口乱喷, 一定是发现了那老货行为不轨的端倪。
司徒湖山还算有点儿风度,尽管不喜欢离离,到了晚上却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她, 理由当然是照顾妇女同志。离离欣然接受,毕竟客堂的太师椅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早上起来腰酸背痛。
那房间十天多前还是间空屋,是司徒湖山自己打扫出来的, 吱嘎作响的竹床也是他修好的。
他身无长物,所有财产用十个指头都能数过来,比如一身旧道袍, 一套内衣,一双布鞋,一顶斗笠,一包法器,一块毛巾,几盒烟,一只大茶缸(外出时既能喝水又可盛饭),一只布袋(里面有毛票十元八角五分),这些东西全部奉送到离离跟前,她都不会看上一眼。
唐缈找到司徒湖山时,他正在和淳于扬在天井里一边乘凉一边下盲棋,刚刚开局。
司徒湖山半躺在竹椅上,说:“炮八平五。”
淳于扬轻咳了两声说这个开局好,中规中距:“马二进三。”
“你也挺规矩。”司徒湖山说,“马八进七。”
“卒七进一。”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二三十步,司徒湖山突然一拍大腿:“哎呀,你这个炮退得从容啊!”
他仰头眨巴着眼睛在手里直掐,丧气说:“重摆!”
唐缈蹲在他们边上问:“谁赢了?”
司徒湖山不理他,对淳于扬说:“你的水平可以,与你爷爷半斤八两。”
淳于扬回答:“不敢当。以前我没有书看,除了画册,就是棋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