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缈还趴在地上咳嗽,一边掸着自己脸上的东西,那蛛丝一般的触感让他起了一身j-i皮疙瘩,喉咙里热烘烘地刺痒,像是吞了一把毛。
“闭上眼睛……和嘴巴,不要呼吸,把你的耳朵……捂住。”姥姥吩咐。
由于慌乱,唐缈没有照做,而是依照本能想拉开眼睛上的阻碍。
天空中闪电滑过,借着那道光,他看见——也许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也许只是错觉——他看见姥姥那张拔步床像一只黑色的茧,被缠绕着,被包裹着,那是巨大的,膨胀的,铺天盖地的,又是困顿的,压迫的,挣脱不开的。
“现在……向后转。”姥姥说,“走,快,我数到五……你一定要出去……一!”
“!!!”
唐缈惊醒了,连滚带爬地往房门外跑去,又凭着感觉冲出了堂屋大门,然后飞快地关上门,摔倒在地,喘息不已,身上几乎没了感觉,脑子似乎停滞许久,唯一想到的只是那只茧。
“……”
为什么房间里会有一只茧?
什么东西会结茧?
黑色的茧,硕大的茧,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的茧……姥姥是蛾子吗?
蛾子结茧后长出翅膀,然后会飞,然后产卵,然后就要死了……姥姥怎么可能是蛾子,她是人啊!
人怎么会结茧?那些黑絮是哪儿来的?
唐画说过,反噬就是……姥姥结茧……
……
淳于扬从回廊上出现,骤然见到唐缈瘫坐在地上,冲过来问:“怎么了?”
唐缈抬起头,淳于扬大惊失色:“你脸上身上的是什么?”
“我……”唐缈的精神还没恢复,绵软地说,“我不知道……”
淳于扬猛地扶住他的肩膀:“那你好端端的为什么七窍流血?!”
七窍流血,那基本上等于是死人了。
唐缈困惑地问:“谁流血?”
“你!”淳于扬有洁癖,但一遇到唐缈就忘了,他伸出手指在唐缈的嘴角揩了一下,递出来。
唐缈于是看到了黑色的血迹,和几天前他被古怪甲虫咬了之后,鼻子里面喷出来的一模一样,他又像跟木头似的愣住了。
淳于扬立即在廊下接了一捧雨水,泼在他脸上。
唐缈一个激灵,问:“你干嘛?”
“自己擦一擦。”淳于扬说。
唐缈笼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淳于扬不满意,掏出手帕替他重新擦了一遍。
唐缈看上去骇人,其实并没有流多少血,而且已经止住,只在肩头和衣领上零星洒了几滴。
淳于扬擦干净他的嘴角,将手帕递过来:“你把这个留着。”
“手帕沾了血所以你不要了?”唐缈问,“这也算是信物了吧?”
淳于扬皱起眉头:“你这个不分场合开玩笑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我是怕你继续流血,这上面有些能够止血的药物成分。起来吧,地上凉。”
唐缈哆嗦着勉强笑了一下:“起……起不来,腿还是软的。”
淳于扬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单臂扶着,问:“你看到什么了?”
“……”唐缈说,“很难描述……好像是姥姥……”
“手给我。”淳于扬说。
“嗯?”
“手!”淳于扬知道他傻了,抢过他的手腕,镇定心神,扣在他雪白的手腕上。
“你学过医啊?”唐缈问。
“别多话。”淳于扬眯着眼睛,感受指尖传来的微动,“别影响我。”
许久,他放开了。
唐缈问:“怎么样?”
淳于扬摇头:“说不清,一时我觉得你快死了,一时又觉得没问题。你在哪里搞成这样的?”
唐缈指指姥姥的正房,淳于扬拔脚就进。
“哎等等!”
来不及阻止,人已经闯入,可明明只间隔了几分钟,他们俩所见到的景象却大不一样。
淳于扬并没有看到由黑色絮状物所组成的铺天盖地的幔帐,他转过大门之后,才在姥姥的房门上方发现一丝不引人注意的y-in影。
推开房门,他观察了片刻,忽然喊:“唐缈!”
“什么?”
“你家姥姥呢?”淳于扬问。
“在床上。”唐缈没有人支撑,又瘫了下去,不过努力了一回,把姿势从半躺改成半跪。
“不在。”
“咦?”
这下唐缈顾不得了,三五分钟前姥姥还对他说过话,命令他赶紧退出去啊!
他横下心,扶着墙壁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然后闭上嘴,屏住呼吸,捂起双耳,跌跌撞撞地再次跑进姥姥的房间。
这次情况果然与刚才不同:房里的各色家什——小圆桌、太师椅、方凳、矮凳、大衣柜等等都在原来的位置,那张醒目的雕花拔步床安放在房间北侧,镂空图案上挂着一丝丝黑色的东西,正在无风飘动,但是并没有裹成茧。
淳于扬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挑开那些黑絮,只见姥姥的床上空无一人。
唐缈愣住了,突然指着说:“床后面!”
过去人家有把马桶藏在大床后面的习惯。然而这张华贵的床顶天立地,上头床架顶着木质天花板,两侧本身就有专门放马桶的地方,所以床背后靠着墙,只有几厘米的缝隙。
唐缈觉得自己又站不住了,倒退几步扶住房门,喃喃道:“姥……姥姥呢?刚才还、还在呢……我听到她……”
淳于扬知道事情严重,立即跑去敲床板,那是他最怀疑的地方。
拔步床的厚重床板发出空空的响声,显示底下有空间。
淳于扬用力掀开床板,发现下面原来是储物箱子,里边堆满了几十年不用的各色杂物,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他清理出一些杂物,看到下方还有一层挡板,但目测这层板距离地面仅仅十公分。如果床下没有机关密道,那么十公分的空间绝对躺不了一个人。
淳于扬一不做二不休,又把挡板掀开了。
让他失望了,挡板之下是砖铺地面,踩上去感觉实在。他不甘心地跺了几脚,声音很闷,毫无蹊跷。
唐缈默默地看着他拆家,心里空荡荡一片。
淳于扬仰头问:“天花板上方是什么空间?”
“好像是阁楼。”唐缈无力地扶着头,“我没上去过。”
阁楼的入口不在姥姥房间,而在唐好和唐画的房间。因为唐画有眼疾,姥姥担心她贪玩爬上阁楼后摔下来,所以早在几年前就用木板把阁楼钉死了,室内也没有准备梯子。
姥姥没有理由跑那上面去,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她上去。
淳于扬从床里钻出来,开始翻箱倒柜,可姥姥这样一个大活人,除了衣柜里藏得下,又能躲在哪儿?况且她病得起不来,怎么还有与别人捉迷藏的心思
淳于扬又转向了洞开的窗户。
窗户位于房间的东面,两扇古旧的雕花窗页在风雨大作中晃晃悠悠,吱嘎作响。
“窗户一直开着吗?”他问唐缈。
唐缈不记得了,再说他上次进来时根本没能看见窗户,就是在混沌虚无里滚了一滚。
淳于扬说:“姥姥可能是从窗户出去了。”
“这么大的雨,她会去哪儿?”唐缈忧心忡忡。
“你刚才真的看见姥姥了?”淳于扬问,“或者退一万步说,你昨天真的把她送回这间屋子了?”
唐缈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去挂个脑科医院的号,但刚才他七窍流血了,这用幻觉没法解释啊!
他丧魂落魄地退出去,退到堂屋门外,以头抢着回廊上的木头柱子,苦苦思索,可是什么都思索不出来,而且似乎还开始失忆……
过了几分钟,一无所获的淳于扬也走出堂屋,顺手带上大门:“你怎么了?”
“我……”唐缈努力睁开眼睛又闭上,“好困……”
“别睡,我们一起去后院找姥姥,”淳于扬说,“我怀疑她和你一样有些神志不清。”
可是唐缈真的困了,他头抵着柱子缓缓地往下滑,等滑到整个人都蹲着时,突然肩膀往前一冲,均匀轻微地打起鼾来。问题是他从不打鼾,这次大约是鼻腔或者喉咙附近有东西阻碍着他的呼吸。
淳于扬赶忙推他,他纹丝不动。
淳于扬便想把他的脸掰过来瞧一下,结果脸是转过来了,睡还是照样睡。没有办法,淳于扬只好托着他的腋下把他架起来,无奈地问:“你到底又中了什么毒啊?”
这种毒毫无踪迹可寻,它让唐缈七窍流血,可也许不致命,真是诡谲。
“每天中一种毒,你让我怎么来得及救呢?”淳于扬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