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来,白澍显然已经失控,双目血红,似要滴出血来,早已经不再顾忌万妖军中的绝世机密,嗓子嘶哑干涸不成音,几乎是用气声将自己胸腔中那积压得太久的绝望愤怒悲怆凄惶疯狂尽皆倾泻了出来。
萧辰把玩着自家道侣的手,却是口气平静地道:“命契之侣,道运共担,你的契侣燃魂为祭……你还不明白吗?”
白澍怔怔抬头,一双眼睛看着萧辰,像是个完全不知道世事的孩子一般无助惊惶。
萧辰一指白澍,仿佛凌空点在他周身的妖魄之上,泛起道道细密金色丝光,白澍整只妖就好像是用胶水粘起来的破烂瓷器,那金色丝光……就是曾经破损的痕迹。
“这……便是你的契侣。”
白澍颤抖着身体,双目中血泪蜿蜒而下,庞大的妖息几乎控制不住地在石室内卷起狂暴的风浪。
杜子腾眼见他被逼得发狂,不由看向萧辰,不知他到底是何意,却听他冷静道:“他魂魄早已用于修补你曾经的残魂,若要抽出,你立时便会灰飞烟灭,妖身不复。”
白澍却是蓦然真身连声问道:“阿璟的魂魄还可以抽出修复,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萧辰点头。
杜子腾旁观者清,却是思忖道:“那如果有人可以找到东西替代,一边抽出王道友的魂魄,一边修补白妖圣的妖魂,岂不是他们二者皆可保全?”
萧辰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住嘴边的笑容,为道侣一贯的机敏和与自己的心意相通。
白澍大喜大悲之下,此时已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杜子腾见状,连忙以目视之,打了个眼色,让他向萧辰恳求,毕竟,一边抽魂一边补魂,这种听起来就是难度MAX的活儿,如果不是对自己道侣从不提无把握之事的逼格知之甚深,杜子腾也不敢肯定。
白澍好半晌才仿佛魂魄归体一般,明白了杜子腾的意思,向萧辰跪了下来:“请萧真人成全!”
萧辰并没有轻易点头:“此事莫名凶险,一个不慎,你与他皆无法保全,似现在,你与他魂魄相融,你可以继续你的妖圣之途,又或者,”萧辰幽深眼神落在白澍面孔上:“只单抽出燃魂者的魂魄,我亦可担保全然无虞。”
白澍面上似是挣扎,最后却是苦笑道:“哪怕与他一起魂飞魄散,我也甘愿。”他的声音渐低,似是说与那个没有办法听到的人:“留你一人在世上,千载孤寂又有何人能伴,恐怕你还是会再做一样的傻事……?倒不若同生共死,也好过形单影只。”
便在此时,这室内似起了一阵幽幽之风,仿佛有第四人响起一阵应和轻叹,黄泉九幽,碧落苍穹,皆在回响。
杜子腾惊讶地四处张望,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极其细微的变化,却见萧辰点头道:“魂契已成,天道尚存一缕生机,此事可为,起来吧。”
白澍起身之时,犹恍惚如在梦中,方才那声轻叹,那样熟悉悸动,叫他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只是一场空梦。
杜子腾忍不住出声道:“你没有听错,我也听到了。”
白澍露出一个似感激似狂喜的笑容,眼中泪光隐现,和着方才的血泪,显得无比狼狈,却又前所未有的……美丽动人。
白澍离去之后,杜子腾才忍不住问道:“你刚刚那样激他,是不是就是为了那个‘魂契’?什么是魂契?”
萧辰只笑着简单回答道:“志意相通,心魂相系,便是魂契。”
不知道为什么,萧辰只是淡淡道来,杜子腾却觉得胸腔中翻涌得厉害,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萧辰,想从他脸上看出来些什么来,却是一无所获,心中不免怅然若失,隐隐觉得今r.ì萧辰所说的魂契、命契十分重要,却又不知自己为何潜意识中这般在意,一时只觉怅然若失,仿若错过了一生中什么极其关键之事般有些失魂落魄。
第351章 照怼不误
不论修士还是凡人,不论妖皇还是小妖,一生光y-in相比于天地岁月而言,皆不过是沧海一粟,任你生前是呼风唤雨荣光耀世还是籍籍无名普普通通,终有尽时,而天地却无尽头。
如果能在这样短暂的光y-in中,遇到那样一个人,彼此愿意为对方承担生命中一切痛苦欢笑,生死相随休戚与共,何等幸事?
于天地生灵而言,哪怕就是这短暂的光y-in中,亦会遭遇数不胜数的艰难抉择,若在这些苦痛的关头,都有那样一个人,如果不论你做什么事,不论你有什么样的想法,都与你心意相通,不论你做何选择都在你的身旁,即使光y-in短暂亦会觉得此生无憾。
前者,命契。
后者,魂契。
萧辰不愿多说,而杜子腾却已经忍不住在想,白澍与王璟哪怕y-inyá-ng相隔都未能阻断彼此间的默契,终成魂契,那他与萧辰呢?他们虽说是道侣,可萧辰却从未提过想与他结下什么样的契。
契,大约也,天地生灵间最重要的约定束缚,不可不循。
杜子腾不知为何突然说出了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低头看萧辰握着自己的手随即洒然一笑:“偏你有那么弯弯绕绕,还魂契命契的,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
萧辰一怔,短短十六字叫他目不转睛凝思半晌,才缓缓露出笑容来:“是。”
杜子腾另一手支颐道:“我已经想不起从哪里听来这几句了,想必是原来偶尔在凡间游d_àng时听来的,想来在情爱深重誓约成契之事上,能修大妖与那些凡夫俗妇亦无甚差别。
凡世光y-in短暂,百年恩爱偕老已是此生造化……可苍茫诸界漫漫道途中,碍障重重若天崭,能守住这般约定更是难如登天。
可那么多凡夫俗妇都能恩爱白头,我道心如恒能越诸多壁障至此境界,只守一个与你的约定亦非什么难事吧。”
杜子腾似是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那种越来越肯定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强大自信,只叫人乍听之下有些哭笑不得。
可萧辰非但未笑,却突然握紧了杜子腾的手,这一刹那,杜子腾似在那双幽深眸子中见万千光华闪现绽放又重新归于幽暗静寂,好半晌,萧辰才低声道:“好。”
杜子腾展颜正待说些什么,萧辰却又抬起眼眸认真看着杜子腾道:“你定要好好修行。”
杜子腾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如果不是眼前这张石桌浸透萧辰的力量他根本奈何不得,恐怕杜小爷老早就掀桌了!
每次都在这种关头提修行,能不能行!!!!
面色僵硬的杜子腾毫不犹豫地抽回手,抽不动?再抽!
萧辰却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好半晌才低声道:“我知你并不喜欢修行,更喜探索无尽道境、无穷道义,只是,世间险恶,终有我力未能逮之时……”
萧辰声音低沉,杜子腾罕见地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婉转哀伤,杜子腾原本想抽回的手便又任由他握住。
萧辰不论是人前谈笑自若还是人后筹谋帷幄,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不自信的感觉,这却是第二次认真开口要他好好修行。
杜子腾怔怔回望那张英俊如昔、却沉若暗夜的面孔,在那名为覆天星钟的先天圣器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子腾心绪翻涌,最后只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萧辰这才露出一个雪后初霁般的笑容来,晴雪映暖yá-ng,叫杜子腾看得心间一烫,似有什么熔化开来,叫他心尖都忍不住颤抖。
萧辰伸臂情不自禁一般将他拥到怀中,似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般,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颈侧,一贯自诩脸皮极厚的杜子腾亦不由自主脸颊发烫。
只是答应好好修行而已,这么一个简单到不行的要求,居然这样高兴啊。
萧辰声音低沉在耳畔温柔道:“你这般聪明,若肯用功修行,定然进境一r.ì千里……”
杜子腾忍不住挑眉骄傲地道:“那当然。”
然后,萧辰低低的笑声就撩着杜子腾的鼓膜,暖暖的,痒痒的,叫他忍不住蹭了又蹭。
二人亲昵相拥间,千言万语尽在嬉笑不言之中,好像不必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只这样静静相拥就有无尽的欢喜悦然。
直到萧辰忽然皱眉,杜子腾此时与他心意最是灵犀不过,敏锐地觉察道:“怎么了?”
萧辰却只将头埋在他肩头,慵声道:“琐事罢了,不必理睬。”
这样的萧辰,好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任x_ing得有点可爱,杜子腾……杜子腾有点发呆,他刚刚的表白好像威力有点太大?他家道侣好像都学会……撒娇了?
漆黑若墨缎的头发柔滑地磨蹭在颈侧,这种温柔却不涉任何情欲的缠绵叫杜小爷一时也色令智昏,明明理智里知道在这一方小世界里能找到萧辰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却偏偏不想为了任何事推开此时相拥的怀中人。
杜子腾一边牢牢地抱紧道侣,一边傻乎乎地想道:难怪人间那些王朝动不动就有昏君,他这样不爱修行的家伙都答应要好好修行、哪怕下一刹那万妖军斩梧盟打过来他都不想理睬,相比之下,自此君王不早朝、烽火戏诸侯什么,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杜子腾转头,正好看到萧辰埋在自己颈畔的侧脸,眉宇间少见的慵懒惬意、放松恣肆,就好像再强大的妖魔回归自己栖息的巢x_u_e中,都会放下一切强横的披甲与气势,只想安逸地享受宁静光y-in。
这样的萧辰……好诱人,杜子腾毫不犹豫地低头叭地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