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好并不意外,只淡淡说:“嗯,应该的。”
尽管回游的路依然曲折困难,唐缈心头的重压却减轻了些。最危险的两具尸体中的弩张虫已经被抓出,剩下两具必定也来得及,这危险的虫子终于不会逃出唐家的地界,去危害其他无辜之人了。
见唐好蔫蔫的,他问:“干嘛呢?杀几只虫而已,你居然有负罪感?”
淳于扬终于开口:“你没听她说么?杀了母虫,唐家人体内的蛊就不能安安静静呆着了。”
唐好垂头丧气道:“是啊,三五年可能没问题,七八年呢?十年呢?早晚有一天也会破茧化虫的,到时候就死得跟那几个国际雇佣兵一样了。”
“……”唐缈愣了半晌,突然伸手在唐好脑袋拍了一下,人家不疼,他那只差点儿残疾的手却受不了了。
“我说唐大姑娘,”他痛得直抽凉气,硬撑着笑脸说,“是你替我愁么?担心弩张蛊在我肚子里长成大宝贝儿?把我爸爸你大伯唐亚东同志的座右铭送给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现在担心几年之后的事情干什么?医学这么昌明,科学这么进步,1937年发明不出的解药,现在还发明不出来啊?愁什么呢你!给哥笑一个,来!”
唐好勉强扯出一丝苦笑。
唐缈说:“当务之急是赶紧争取本次战役的胜利!你的进攻非常有效,把敌方的有生力量基本都消灭了,现在我们要做好善后工作,努力做到不留后患!对不对?来嘛,继续前进!”
淳于扬不像他那么亢奋,却问:“唐好,你继续说控制虫吧。”
“行。”唐好说,“其实镇虫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要把三对虫装在一只不透水的小金盒中,然后浸泡在血里,血都是家主的血,这样才能保证虫不动不死长期休眠。人血放出来会凝固,就算加了药在里面,尽量隔绝空气依然如此,初开始家主每隔十几天就要放一大碗血,后来也懒了,心想反正这世上肚子里有弩张的只有他一个,要死也只死他一个,还镇什么虫呢?谁也没料到他就是为镇虫而死。”
“怎么说?”淳于扬问。
唐好问他:“家主是1953年初死的,你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淳于扬想不起来。
“那一年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家主有一位曾经参加过对日作战的堂弟,一直以为他死了,结果他只是脑袋受了重伤,想不起来自己姓唐,战后找了个姑娘结婚生子,到了1953年春节前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世,带着老婆和刚满三岁的儿子回家过年。那孩子皮,上蹿下跳受了伤,家主便去拿消毒药水,转身回来见孩子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家主好一阵头晕目眩,才知道弩张蛊居然是遗传的。这世上带有弩张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他堂弟,还有个孩子,或许堂弟夫妇还会再生孩子,情况复杂了。”
“第二件,全国开始抓反动党团特,姥姥和家主都为军统做过事,家主的职位还不低,是第一批被捕对象。乡里有人偷偷来报信,说是不日就要来抓人,让他快跑,其实跑又能跑到哪儿去,早晚都是要受审的,没人逃得过。”
“家主预计自己被抓走后回不来,担心他不在家时姥姥镇不住虫,担心堂弟一家肚子里的蛊,更害怕母虫挣脱出来把姥姥咬死,于是便做了一件让姥姥恨了一辈子的事:他将小金盒放进皮囊,割了手腕灌了满满一袋子的血,然后硬塞进姥姥养的蛇的肚子里,让虫在蛇死之前都出不来——那条蛇的寿命可是很长的。”
“割了……手腕?”唐缈惊问。
“割得特别彻底,一点活路都没给自己留。”唐好说,“他只想到把虫彻底镇住不给姥姥添麻烦,考虑怎么让姥姥活,却没考虑在他死后,姥姥还想不想活。”
“姥姥本来真不想活了,后来被抓去新疆劳改了五年,刑满释放时反倒想通了,决定替家主活下去,把两个人的命活在一个人身上,能活多久活多久。再后来姥姥就捡了我和画儿,你们都知道了。”
她叹了口气:“总之我今天把家主用命镇着的弩张虫放出来了,如果姥姥还活着,大概要用家法狠狠抽我一顿。”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不会的!唐好,你明明是为她报了仇啊!”
第82章 弩张之三
三人同时一怔, 原来刚才闷头划水,专注说话,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小河湾处, 小田正捂着伤腿坐在黑暗中等待, 看到他们的灯光后,立即用手遮住了半边眼睛。
“田姐姐!”唐好喊。
小田脸色苍白,但精神还可以, 问:“怎么样?两具尸体都处理干净了吗?”
唐缈说:“干净了。”
“那就好,台阶那边还有两具呢, 再接再厉吧!”
淳于扬问道:“小田,你刚才说唐好为姥姥报仇是什么意思?”
小田故意说:“你不喊我师叔也就算了, 至少也得喊一声姐姐,成天‘小田小田’的,我比你大四岁呢淳于少爷, 你喊我对象为什么是‘姐夫’?”
“因为你对象比你忠厚。”淳于扬说。
“啧,我也很忠厚!”小田不满意,“赶紧来背姐姐吧,我的腿不行了!”
淳于扬爬上浅水处,走到她身前半蹲下。
小田一跃上了他的背, 拍拍他的肩膀,扭头对稍微落后的唐缈说:“我这师侄嘴不好, 但人还是很优秀的。身高一米八六, 收入中上有房,家世清白, 英俊潇洒,身体健康,兴趣高雅,吃苦耐劳,为人诚实,坚韧不拔,温柔体贴,会为对方着想,会做家务,喜欢孩子,爱好是读书学习。”
唐缈一脸懵:“啊?”
“……”淳于扬问,“田师叔,你想到河里游泳吗?”
“你公婆死了,没有大伯小叔大姑子小姑子,不用担心那些问题!”小田又对唐缈补充。
淳于扬一个背摔就想把小田甩……算了,谁让人家负伤了呢?
“小田,不要胡说八道!”他怒道。
“六块腹肌,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小田作势要撩淳于扬的背心给唐缈看。
“……”
淳于扬一个背摔就想把小田甩……算了,谁让人家是女的呢?
小田说:“腰好!能干!肾……”
淳于扬又一个背摔就想把小田甩……算了,人家是专程赶来救命的。
“不要、打岔!!”他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我刚才问你为什么说唐好为姥姥报了仇?!!”
小田笑着咳嗽两声,表情正经起来,说:“淳于,因为姥姥就是这帮国际雇佣兵害死的。”
唐缈和淳于扬俱是一惊,两人对视之后,淳于扬问:“姥姥不是因为虫反噬而死么?”
小田说:“对,姥姥死的直接原因是反噬,但反噬的原因呢?淳于,半个月前我去找你的时候,是不是告诉过你唐姥姥最近身体特别差?”
淳于扬点头:“嗯,你还说她之前尚好,入伏后突然急转直下,很可能撑不过这个夏天,所以我才想了个直截了当的馊主意,把唐缈带到重庆来。”
“你知道姥姥为什么会那样吗?”小田问。
“不知道。”
唐好c-h-a嘴:“淳于哥哥,我看科普书上说有些频率的声音虫能听见,而人听不见对吗?”
淳于扬说:“对,人耳能听到的频率在20到2万赫兹之间,而一些昆虫甚至能够听到20万赫兹以上的超声波。”
唐好说:“姥姥的命就是虫的命,如果家里的虫不好,姥姥也会不好的。”
唐缈问:“虫不好了么?”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死去活来!”唐好怨恨地说,“那些战争贩子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姥姥能控制虫,一个多月前就在咱家四周的山上架设了七八只大喇叭,白天晚上播放只有虫能听见的声音,把虫催得狂躁不已。姥姥要压制虫,就必须多花几倍的力气,她原本就得了绝症,哪里还经得起这样消耗?”
唐缈失色道:“所以她才突然反噬?她说反噬是因为被偷了钥匙,心情焦躁的缘故!”
唐好咬牙说:“几十年来她焦躁的时候太多了,家主死的时候她怎么没反噬?她被抓去坐牢怎么也没反噬?我有一年发高烧七天不退,脑子都快烧坏了,她急得从早哭到晚,怎么也没反噬?因为反噬不是这么容易引发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人在暗处害她!就算偷钥匙的表舅爷有错,也不过错了一成,其余九成都是那帮雇佣兵造孽!”
“整个夏天姥姥的身体都时好时坏,我原先还以为是病情反复无常,如今才知道和大喇叭有关系。大喇叭偶尔关几天,姥姥就缓过一口气,甚至还能去镇上赶集;大喇叭一开,姥姥就算下了地,也连挥锄头的力气都没有!”
“那些喇叭安装了一个多月,你们都没发现吗?”淳于扬问。
唐好红了眼眶,说:“淳于哥哥,你太看得起我们了。家里就三个人,画儿是个瞎子,我是个瘸子,姥姥是个病人,别说那些臭雇佣兵把大喇叭装在悬崖峭壁的隐蔽夹缝里,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我们又听不见,就算他们把东西挂在十多米高的树上、山壁上,最最明显的地方,我们三个也爬不上去,摘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