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车夫叹了一口气,怜悯地看了一眼老妇,掀开柴房角落的柴堆,露出一个狗洞。老车夫将水瓮轻轻放到洞外,又小心缩起身体,从那洞钻了出去。
他移动时,脚尖踢到墙边一块青砖,这青砖一下子磕在那水瓮上,发出极细微的一声清响。门口守卫的侍卫低喝一声:“谁在那里!”
那老车夫登时慌了神,忙不迭地往院外跑。侍卫们听见脚步声,快步追来,薛不霁捏碎了一片黑瓦,将瓦砾掷出,一一打在侍卫们的x_u_e道上。
薛不霁轻轻跃入柴房内,老妇人浑似无知无觉,只有嘴唇不停翕动,似是在念叨“虎子”两个字。薛不霁抓起那老妇人的手看了一眼,见她拇指食指之上,果然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想必是成天剥毛豆剥出来的。
薛不霁看一眼这老妇的神色,问道:“刘老太,你认得游长鲸么?他是个和尚,胖胖的,爱喝酒,他是不是你的虎子?”
老妇听见和尚两个字,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叫道:“和尚……和尚……和尚把我的虎子带走啦!”
薛不霁咦了一声,委实十分不解。他扶起这刘老太,只觉得手中之人轻极了,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刘老太,我先带你出去,再留在这里,那些人要杀你。”薛不霁抓着刘老太的手,想带她走,刘老太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赖在地上:“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虎子!等我儿子!”
薛不霁恐她声音要引来更多人,连忙哄道:“我带你去找你的虎子,好不好?”
那老妇人听到了这句话,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看着薛不霁,抓着他的手问:“你真的带我去找虎子?”
薛不霁嗯了一声:“咱们先从这里逃出去,才好去找你儿子。”
老妇人听了,便乖乖跟着他,口中喃喃道:“去找我的宝贝儿子。他被一个大和尚带走啦!带走啦!”
薛不霁带着夫人出了冷香别院,在冷香城中找了一家客栈,暂且将人安置下来。他有些担心师弟能否将游长鲸救出来,打算先去西城门看看,若是见不到师弟,就回冷香别院去找找。
那老妇人见他打算离开,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说了要带我来找虎子的!你不能走!”
薛不霁回过头,看着她说:“刘太太,我正是要去找你儿子。你不是说你儿子叫一个大和尚带走了吗?我去找那个和尚!”
刘老太半信半疑,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大和尚叫什么?”
这一问倒让薛不霁难住了。
刘老太叫道:“你骗人!你骗人!你连那个和尚叫束己都不知道,你怎么找他?”
薛不霁笑道:“我怎么不知道,那个大和尚法号束己,对不对?”
刘老太稀里糊涂的,连忙点头:“对!对!他法号束己,就是他,把虎子带走了,也是他,把虎子的尸身还了给我……”
薛不霁安抚她道:“那我这就去找那个束己和尚。”
刘老太闻言,又抓起他的手,哭道:“他现在不做和尚啦!还俗啦!你知不知道他的俗家姓名?”
刘老太哭哭叨叨的,薛不霁登时有些头大。
刘老太叫道:“好哇!你骗人!你骗人!你都不知道那个和尚的俗家姓名,要怎么找他!”
薛不霁犹豫问道:“那个和尚的俗家姓名,总不会是叫游长鲸吧?”
刘老太一拍大腿:“是!是!就是这个名!我老太婆做了鬼也不会忘!”
看来游长鲸不是这刘老太的儿子,两人之间还有些纠葛,想来是游长鲸愧对刘老太,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暗中看照她。
薛不霁不欲多管闲事,对刘老□□抚了一番,便转身离去。
江海西进了地窖,自那密道往水牢走去。他已察觉到这密道之中潜伏着一人,那人气息虽然收的极细,但还是都让他收入耳中。
这位不知是敌是友,会藏在这里,多半是来救游长鲸的。江海西放轻脚步,一步一步靠进,他放下脚尖,暗道一声:着!果然下一个瞬间,一道极轻的风声朝面门袭来,江海西早有准备,身子轻轻一弯,全凭腰力挺着,让过那袭来的一掌。
黑暗中,这掌风极轻,他却还听见另外一个声音,正喃喃念叨:“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吹落眼前花……”
江海西情不自禁地一笑,双手负在身后,脚步一错,使出九星步罡,连连避开对手一十八掌。
游长鲸被困在水牢里,听见这一十八掌连连拍空,不禁咋舌,叫道:“好硬的点子!秀才,你先走,别管我!”
江海西朗声道:“这位前辈,我让了你一十八掌,是不是该由我出手了?”
江海西一掌拍出,口中诵道:“君自故乡来……”
季伯良连忙避开这一掌,岂料这一掌半空中变为指法,角度刁钻,又听江海西口中诵道:“应知故乡事……”
季伯良避无可避,只得生受了这一指,他原本以为这一指下来,自己非得受伤不可,哪只这一指只在他身上一拂,半点内力也无,不禁奇了。
又听江海西吟出第三句:“来日绮窗前……”接着打出下一招。
季伯良叫道:“你学我!”手上一抓,满以为能抓住江海西空门,哪知江海西一只手油滑无比,不退反进,一指点来,诵出第四句:“能饮一杯无。”
季伯良动作停下,呆若木j-i。江海西也停下来,这一指离季伯良要x_u_e不到半寸距离。
游长鲸叫道:“你……”
他浑身都在颤抖,带着全身的铁链也丁零当啷乱响,叫道:“不……别让他骗了,秀才,那天围攻我们的那些黑衣人也听到过……”
江海西又朗声道:“宿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家伴妻眠。游伯伯,下面不用我说了吧,不然季伯伯要说我有辱斯文哩。”
季伯良胡子颤抖,眼眶里莹光闪烁,声音哽咽:“小子,我技不如你,要杀要剐都随便,干么和我老头子开这种玩笑……你……”
江海西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季伯伯,游伯伯,我没和你们开玩笑,我是江海西。这事说来话长,稍后我再向你们解释。还请你们二位不要声张。”
要保全自己,逃过那幕后黑手的眼线,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把身份向任何人透露。可是看到游长鲸心存死意,季伯良心怀愧疚,江海西实在是无法对他们的痛苦做到视若无睹。
游长鲸抖着铁索,叫道:“你……你过来,让我看看!”
江海西走到湖边,从墙壁上取下长弓,依纪老的样抹上磷粉,向前s_h_è 出。一点火光在湖面上亮起,这光芒虽然昏暗微弱,但足以照清这个水牢,也足以让游长鲸看清楚江海西的模样。
游长鲸的眼神从没这亮过,他瞧着江海西的面貌,喃喃道:“是这眼睛,是这鼻子,你……你怎么长这么大啦?”
“这就说来话长。游伯伯,季伯伯,我师哥也还活着,不过这件事,请你们千万别向任何人提起。”
他两次提起,游长鲸与季伯良知道厉害,点了点头。游长鲸又问道:“那主人那里呢?听说你们出了意外,他难过得紧。”
“我们会亲自和他说的。”江海西笑了笑:“说不定过两天就能见到他了。游伯伯,我先救你出去。”
游长鲸叫道:“不……先别救我,去救刘老太,一定要救她!”
江海西奇道:“游伯伯,那位刘老太难道当真是你娘吗?”
游长鲸啐道:“我娘早就做了古,你可别胡思乱想。唉,我对不起刘老太,算伯伯求你,就算不救我,也要救她,否则我心里一生都有愧。”
“你放心吧,师哥已经去了。”江海西找到墙壁上的机括,将地下水降下一半,季伯良忙不迭地涉水奔去,将游长鲸手腕脚腕上的铁链解开,唯有那穿在琵琶骨上的,一扯就疼,他不敢下手,还是游长鲸自己动手,生生将铁链拉了出来。
见他血流如注,江海西连忙点住他的x_u_e道,用布扎紧伤处,扶着他,和季伯良一人一边搀起来往外走。
三人挤入通道之中,就在这时,江海西察觉到地窖那边有人的气息。地面上还有不少人把守着。
江海西眉头一皱,季伯良也感觉到了,连忙拉着游长鲸要往回退。江海西阻住他的动作,轻声道:“现在退回去也来不及了。”
他们退回去,还得把地下水放上来,这么一点时间哪里够。那边纪老已经搀扶着封决下来,往通道里走来。封决打了个呵欠,问道:“纪老,干嘛深更半夜催着我过来看一个和尚?”
纪老道:“少主人,出了点事。那刘老太叫人救走了。”
第59章 北境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