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己是个爆裂脾气,又怕吓坏这个孩子,只得按捺下来,问道:“虎子乖,别哭了,你娘呢?”
束己哭道:“我娘被人抓走啦。”
“阿弥陀佛,岂有此理,被谁抓走了?”
“不知道,刚才家里来了几个好凶的人,打我娘,还打我,又把我娘带走了。”
束己便哄着他,让他在院内老实待着,翻身出了院子,朝那地上的脚步和车辙一气儿追赶,跑了两个时辰,只跑得双腿酸胀,气海针刺一般,也还是见不到踪影。
他没办法,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哪知道到了农家院落内,竟然不见了虎子的身影。
束己大惊,将房前屋后翻找了个遍,在菜地里看到了虎子的身影。
虎子蹲在地上,拔起一串毛豆,听到脚步声,回过头问道:“大师父,我娘呢?”
束己低下头,将他抱起来:“没找到,明天再找找。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危险,先跟着我回庙里。”
束己带着虎子回到了寺庙,向主持禀告了这事,暂时安顿下虎子。
他向其他寺庙打听,都说没有见过刘夫人。这么一连找了几个月,也还是不见人影。
这一天束己回到庙里,往常这个时候,他要么在外面化缘,要么在外头打听消息,这一天却比平时早些,因为他答应了虎子,早些回庙里来陪他。
虎子这些日子吃得少,睡得也不安稳,神情总是十分恍惚,束己还以为他思念娘亲,左右安慰,虎子又哭起来,嚷着想回家。
束己劝说几句,虎子哭够了,便不再闹,只是求他早一点回来。
束己手里提着豌豆糕,往虎子的厢房走去。平日这里该有些洒扫的小僧,这时候却静悄悄的,厢房那边忽然传来呼救之声,是虎子的声音,束己大吃一惊,连忙提气狂奔,那一声之后,再无声息,叫他好生不安。
猛地推开厢房,束己险些撞在一人身上。这人是他的师叔,叫做达智。达智陡然见到束己,满脸惊慌,推开他就跑。束己往厢房里看了一眼,登时目眦尽裂,骇然失声!
他已顾不得达智,冲进厢房,抱起虎子。这孩子光着下身,身上青青紫紫,一片脏污,脖子上一道勒痕,身子轻轻软软的,胸口已没了起伏。
束己又痛又恨,回想起达智,替虎子穿上裤子,就抱着他尸身冲了出去。那达智已躲回了院子里,见到束己冲进来,竟厚颜无耻地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哪知道束己全然不与他废话,放下虎子的尸身,举拳便打,四周的僧人冲上来,要拦他,拳脚往他身上招呼,他全然不顾,只抓着达智的衣服,将他按在身下,拳拳到r_ou_。这达智武功不济,并未淬体,只不过仗着辈分高,在寺庙里横行无忌。
他被打得痛哭流涕,哎呦惨叫,束己一句话也听不进,心中已被激荡的愤恨与懊悔充斥,让他眼眶发红,热血上头,只想打死这个畜生。
最后还是主持带人赶到,将他强行拉开。
束己被捆住了手脚,跪在罗汉堂前,他已经清醒许多,想起虎子的死,痛哭失声。他师父达清和尚在方丈面前替他说话,又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束己便将虎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方丈等人闻言,都沉下脸,看了达智一眼,达智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兀自狡辩。束己和他争吵起来,那达智已被打得吓破了胆,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缩起脖子。
方丈道:“阿弥陀佛,此事老衲定会查清楚,还刘施主一个公道。束己,你出手伤人,原是不该,以下犯上,更是不敬,着人先行关押。”
束己被关进寺院的牢房内,他师父达清过来看过,安慰他主持一定会给他一个公道。束己信以为真,便不再闹事,只请他师父将虎子的尸身下葬。
到了夜里,他又有些担心。虎子是他带来寺庙里的,也该由他将人带出去下葬才是。他偷偷溜出了牢房,趁着夜色,来到师父达清院门外。
这时院内传来说话声,束己连忙屏息凝神,躲在一边。
里面是个小沙弥的声音:“达清师父,这孩子葬在哪里?”
“到后山找块地方,随便埋了吧。”
“可是……束己师兄说,这孩子可怜得紧,请您好好将他厚葬呢……”
达清的声音冷肃起来:“阿弥陀佛,束己还年轻,不懂事。你去把这尸首埋了,别问那么多。”
小沙弥只得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出了院落。束己悄悄跟在他身后,心中已是打翻了五味瓶,一阵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
他没有想到,平日里满口佛祖菩萨、慈悲为怀的师父,原来是如此的冷漠。自己还年轻,不懂事?看来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以为然。
束己心口仿佛被一把冰冷的剑洞穿,不但疼,还冷。
小沙弥来到后山,拿起铲子挖了个坑,抱起虎子的尸身,放进坑里,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孩子啊孩子,但愿你来世托生,千万别再生做男孩,更别遇到达智师叔这种人。唉!”
他将坑埋上,扛着铲子走了。
束己走上前,将那坑挖开,虎子连副棺木都没用,只用一张细布裹了。束己将他抱出来,转身走了。
恰好这时刘夫人逃了回来,束己便将虎子的尸身交还给她,又承诺她一定会为虎子讨回公道。刘夫人哪里还听得进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神智都有些不清醒。
束己从牢房内逃走没多久,主持等人就接到了消息,打着火把在寺院周围寻找,又差人到镇上通禀,到了天明十分,束己仍然没有出现,只是在香堂上发现了一封留书,上面写着若是在三天之内,还得不到一个公道,他就到白马寺上院去告状。
这还得了,简直是捅了马蜂窝,主持立即加派人手,四下里搜人,终于在束己到镇上采买食水时将他捉住,带回寺庙,打了个半死,关押在牢中。
这一关就是半年多,虎子的事也不提了,达智仍然横行无忌,还不时派人来牢里折磨束己。
还是大年夜那天,牢房疏于看守,束己终于找着机会,再一次逃了出去。
这时他已经与半年前大相径庭,在牢中被折磨多时,他看起来十分憔悴,满脸胡子,骨瘦如柴,身上伤痕累累。
他已下定决心,要到白马寺上院去告状。那上院远在北境,他趁夜偷了农家的驴,骑着一路往北方赶。他逃出来时什么也没带,身无分文,只能靠挖野菜红薯勉强果腹,又要躲避寺院派来的追兵,一路上吃尽了苦头。
好在寺院也不是手眼通天,到了北境境内,便不能再派追兵前来。束己便化缘求些吃的,就这么赶到了上院。
他到了上院,向门口支客僧递上度牒,又请见方丈大师。那支客僧看了一眼度牒上的法号,立刻就叫来一队武僧,将他团团围住。
束己大吃一惊,支客僧道:“抚西下院早就派人传来消息,你这凶恶之徒,以下犯上,寻衅滋事,还犯了杀戒!”
束己问道:“我犯了什么杀戒?”
“那农人家的孩子,是叫虎子的,不是你杀的吗?你杀了人,还推到师叔头上,阿弥陀佛,佛祖若有感召,就该降下一道天雷,劈死你这恶徒!”
束己被带到戒律院,他为自己辩白,却没一个人相信。他又嚷着要见方丈大师,方丈大师却哪里是他说见就能见的呢。
束己想要逃走,那上院的武僧们却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打得他趴在地上,只能束手就擒。
他被关押起来,原先还盼着方丈大师能想起他来,或者有个什么好心人,跟方丈大师提一提他的事。可是半年过去,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他在地牢里关得胡子上长了Cao,衣服上生满蜘蛛网,除了每天来送饭的人,其他人就好像将他遗忘了一般。
等到绝望的境地时,他开始疑惑,开始怀疑,也许他根本就没来北境,虎子也没死,一切都没发生,不过是他自己胡思乱想,做了个梦,明天醒来,他仍然待在抚西下院那间厢房内,每天打坐念经,挑水砍柴。
北境很冷,北境的囚室更冷。他被冻得骨头缝都是疼的,只能天天练功,换着花样,把心法口诀颠来倒去地乱练。他不怕走火入魔,他恨不得自己赶紧走火入魔,就这么死了,也好过在绝望中苟且偷生,骨头和r_ou_都烂了臭了,却还留着一口气,卑微地活着。
第65章 往事
看守每天送一碗热水来,放久了就会凉掉。他常常趁热一口气喝了,装在肚子里,口再干了就反刍上来,久而久之,倒叫他练出一门奇功,将肚子里的水结成冰,以内力灌注吐出来,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就如同暗器一般。
关到第三个年头,他的这门功夫已练得炉火纯青,就乘着一次看守来送饭时,吐出冰锥,打在那看守的x_u_e道上,又从他身上摸出钥匙,哆嗦着解开了牢门。
他简直不敢相信,重获自由竟然如此简单。直到一路向北狂奔出了十余里地,他才松了劲,跪倒在路边。北境的太阳不烈,却让他觉得十分刺眼,刺眼到眼泪都流个不停。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也有人往地上丢了几个钱,大概是拿他当乞丐了。
束己抓起钱币,愤愤地丢在行人身上,骂道:“拿老子当什么了!”
他激动之下,发出内力,打在几个行人身上,登时血流如注。众人都惊慌失色,有喊救人的,有喊杀人的,有喊抓凶手的,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束己有些害怕,若是引起注意,只怕又要被抓回去,连忙乘乱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