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林岑会梦见从前的事情。
梦里他总是很渴,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想去厨房找水喝,却在走廊里,被地板上一道光线吸住视线,那是从沉慕凡卧室中透出的灯光。
这时候,林岑便会
起眉头。
沈慕凡那个人,明明是那么细心的,睡前却常忘记关灯,也不记得关紧房门。
皱过眉,林岑往往会继续往前走,去找他要的水。
但偶尔,他也会走到门边,把手搁在球形门把上。
林岑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想替沉慕凡掩上房门,还是想要推门进去。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来,窗外是和当年一样的月光,林岑却已不是梦中那个穿著旧T恤、沙滩裤的懵懂少年了。
七年光阴,午夜梦回,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
林岑在床头柜上摸到烟盒,敲出一支,点燃。
刚认识沉慕凡的时候,林岑是不会抽烟的,那时他刚从警校毕业,手头拮据,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公寓而烦恼。同事余子鹏念给他听一则合租启示,林岑觉得交通还 算便利,就把地址和电话写在手心里,一路摸了过去。可真到了目的地,林岑又犹豫起来,眼前的高级公寓,怎么看都不是他负担得起的,只是顶着炎炎的日头走了 一趟,林岑不想白跑,所以到底还是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人正是沉慕凡。
那个时候,林岑还不懂得同性的美,见到沉慕凡那一刻,单觉得心头一阵清凉。
沈慕凡见到林岑却显得有点意外,问明他的来意,想了一想,才把他让进客厅,又拿了冰镇的啤酒给他。
林岑不是怕生的人,在这个男子面前,不知怎么却局促起来,他竭力摆出镇定的模样,搜索枯肠地找话来说,从那张合租启示说起,一直讲到自己的工作、新警员的辛苦与职责,最后连薪水、福利都一一报出。
林岑说这些的时候,沉慕凡静静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起先淡淡地听着,到后来却忍不住微笑。
"假如你愿意,这周就可以搬过来。只带行李就好,客房什么都有。"
以极低的租金,林岑成为了沉慕凡的合租人。林岑以为是自己的运气好,余子鹏得知这个消息,却差点当场石化。直到那时,林岑才知道,沉慕凡竟然是警局有名的冷面督察,他也从未动过找人合租的念头,所谓的合租启示只是余子鹏一个无聊的玩笑。
后来,在顶楼的办公室外,战战兢兢的林岑等到了沉慕凡,穿著制服的沉慕凡高大冷峻,全不是家中趿着拖鞋的闲散模样。
"我刚知道你从来没有发过合租启示,对不起......我今天就把东西搬走。"林岑敬过礼掉头就走。
"哎,"沉慕凡从背后叫住他:"我还没收到房租呢。怎么也得住到月底,付了租金再走吧。"沉慕凡说着,朝林岑眨了眨眼睛。
撇开铁面督察的传说不论,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沉慕凡都算一个完美的同居人,他温柔有礼,又做得一手好菜,到了月底,林岑即使舍得舒适的公寓,也舍不得沉慕凡做的蜜汁猪肘了。
美味当前的恶果是,仅仅过了半年,林岑的体重就直线飚升,幸而他天生一张玲珑脸盘,穿著制服倒不显胖,只是去健身房的时候难免被余子鹏摸着肚子**:"哟,沉慕凡投的什么料,养得你猪圆玉润。"
林岑狠狠拍掉余子鹏的爪子,心里却莫名的有一点甜。
自从离开父母上了警校,再没人对他像沉慕凡这样无微不至了。
半夜伏击回来,饿着肚子,炉子上有小火炖着的宵夜;工作上的烦恼,沉慕凡会耐心倾听,再冷静分析;即使闲来无事,弹起那把怎么调音都调不准的破吉它,沉慕凡也会听到入神。
就连服饰之类的小节,沉慕凡都看在眼里。
林岑第一次升职,就被带到了名品店,局促不安地站在镜子前,看着沉慕凡拿一件件衣服往他身上比。
"紫色衬你。"
沉慕凡下过结论,指点店员包起一堆深深浅浅的紫。林岑把价目牌上的数字暗暗加了加,本能地不安:"用不着那么多。"见沉慕凡不为所动,小声地:"我卡里的钱不够。"
沉慕凡看着他,一脸忍笑的表情:"这是祝贺你升职的礼物,一定要收下。"
林岑呆呆地看他划卡,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送你什么呢?"
"睡衣吧,我缺一套睡衣。"
沉慕凡是这样说的,但当林岑真的选了睡衣送给他时,他却显得有些惊讶,就像初见面时,瞧见林岑这个不速之客时的表情一样。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微笑着说谢谢。只是那套绣着淡金云纹的白色连帽睡衣,林岑从没见他穿过。
或许是睡衣的款式不合他的心意。又或者,缺睡衣的话根本只是为了让林岑下台。
这份难得的好意,让林岑不安。
关于沉慕凡,警局里有许多的传言,且不全是正面的。沉慕凡是一个传奇,却也有叫人齿冷的地方。
比如,多年前的绑架案中,他曾扮作谈判专家接近绑匪,却在对方态度有所松动的时候,一枪将匪首爆了头。
这种冷酷,甚至称得上不择手段的做法,让林岑心惊,心惊之余,对于眼前这个淡淡微笑的男子,便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但沈慕凡对林岑,除了好,却还是好。同住的五年,一直如此。
就连余子鹏喝多了,都半真半假地说,林岑应该谢谢他的,要不是当初他捏造了那份合租启示,林岑的升职之路未必这样一帆风顺。林岑听了,便对余子鹏新婚的妻子说:"许嫣嫣,你好好管管他吧,都快当爸爸的人了,说话怎么还那么不靠谱。"
许嫣嫣摇头:"这人是改不了了,你别理他。"转过脸来,又问林岑:"你呢?也该考虑成家立业了吧?总租着别人的房子,也不是个事儿啊。"
已经喝到面红耳赤的余子鹏,听到这个话题,又来了精神:"对噢,你交一百年的租金,房子也不是你的。难道你还真跟沉慕凡过一辈子呀?"
回去的末班地铁上,长长的一节车厢里只有林岑一个乘客。望着玻璃上自己孤零零的影子,林岑有些茫然,将来该怎么办呢?余子鹏说得对,难倒他还能跟沉慕凡过一辈子?两个男人算怎么回事?
一个从未考虑过的可能,像水泡一样从潜意识的泥沼里漂浮上来。
车窗上映出的脸先是红了,既而变得煞白。
不会的。
沉慕凡不会。
他更不会。
林岑对自己说,真的该买房子了。
林岑搬走的那天是个响晴天,日头炎炎地挂在半空,就跟林岑初来的时候一样。余子鹏他们忙着帮林岑搬东西,沉慕凡静静看着,直到林岑临出门时,两人才交换一个微笑。林岑把写着新居电话和位元元址的卡片递到沉慕凡面前:"记得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