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指尖的水珠,似乎在凝视着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宣和七年十月,金太宗遣完颜斜也、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分两路南下。
宣和七年十一月,太原失守。
宣和七年十二月,两路金兵以会师汴京为目标,进犯黄河。
他看的很认真,以至于丝毫没有发觉有人正走入院中。
走进来的人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体温瞬间传到了他心头。
他的声音温暖低沉,“有心事?”
顾惜朝偏头,在他脸上略略挨了挨,随即离开,摇了摇头。
“不过是件趣事罢了。”
戚少商靠在他耳边道:“说来听听?”
顾惜朝脱出他的怀抱,回头面无表情道:“官家今日颁诏,禅位太子。”
戚少商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顾惜朝冷冷一笑:“太子接诏,当场在朝堂之上晕了过去。而后被人抬回东宫,闭门不出,辞不奉诏。现下,官家敕令京官从四品以上者都去东宫门口跪着,恭请太子承继大统。我实在没有兴趣,便托了词先回来了。”
戚少商沉默良久,而后道:“诸葛先生呢?”
顾惜朝长舒一口气,淡淡道:“诸葛小花想必早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出了,他三日前就称病无法上朝了。”而后垂眼道:“不过我想,他这次大概是真的不行了。毕竟心病方最伤人。”
腊月三十一,除夕。
床上的老者面色如土,双目昏黄,勉强起身对身边侍奉汤药的年轻人道:“今日,可是除夕?”
那年轻人扶起他,点头道:“是的,世叔。”
诸葛小花靠在床头,苦笑道:“日子过得倒是真快。”而后喘息道:“无情,你记住,黄河以北,守无可守。以我朝之力,若无不世悍将,二十年间断难收复黄河以北之土。汴京时刻危若累卵。你们四人不必困守汴京,需要兵分两路,一路南下,平定南方武林纷争,把他们凝聚成一股力量,牢牢守住江南之土。另外两人随军拱守蜀中,金人若久攻中原不下,必定取道蜀中。”
无情猛然抬头道:“可,汴京乃是大宋立国之根本,从未落入夷狄之手!难道我们要就此放弃汴京?”
诸葛小花摇头,长叹一声道:“汴京之所以是立国之根本,全因它是一国之都,但是都城,重中之重便因王气所在。可而今,太上皇决意南逃,先河一开,新君真的能够固守汴京吗?往南去吧。汴京纵使要守,也不必你们死守,死守无用啊。”
说着缓了口气,继续道:“你心思慎密,奈何身罹残疾,有安邦定国之才,却无拜帅封相之运。你去蜀中,同王小石一起,协助官军同抵外敌。冷血意志坚定,不善言辞,你领他一同去蜀中,必定可以成你强助。尤其万一,王小石压不住低下的人,你们定要出手。”
无情点头,强压着悲悯道:“世叔放心,崖余定不辱使命!”
诸葛小花略微点了点头道:“铁手沉稳,追命洒脱,他们都有一颗拳拳赤子之心,且在武林之中颇有威信,左右逢源。他们须得尽快稳住江南武林之乱象,尤其是六分半堂和江南霹雳堂。”
无情不住点头,“我去把铁手追命都叫来,让他们牢记您的嘱托。”诸葛小花摇头道:“不叫啦。我剩的力气不多,你权且代我交代了吧。我还得留些气力。”而后忍不住咳嗽了一阵,无情连忙扶住诸葛小花,试图帮他躺下,诸葛小花却摆手道:“不必了。我坐一会。你先去吧,若是戚少商和顾惜朝来了,快叫他们进来,其他人,暂且都不见了。”
顾惜朝和戚少商刚走进神侯府,忽见一名华服少年正坐在厅中同无情对弈。
戚少商一时只觉得这少年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且甚是眼熟,正沉思之际,忽见顾惜朝施礼道:“康王殿下。”于是亦随他略一行礼。
赵构起身道:“二位不必多礼。”
顾惜朝略微一笑道:“除夕之夜,康王不去宫中欢宴,竟在此同大捕头对弈?”
赵构略有些哀伤地笑道:“往些年,这个时候多我少我本就是不打紧的。况且,今年又何来欢宴呢?大家不全是个强颜欢笑,多累人。听说诸葛先生卧病,特来看看,但是诸葛先生乏了,不便见客,我这才拉着大捕头在此对弈。”
无情礼貌道:“能同殿下对弈,在下不胜荣幸。”
戚顾二人低头看了看棋盘。
早知无情棋艺精湛,却忽见康王竟与之不相上下,一盘棋已成掎角之势,难以动弹。戚少商不由在心中赞叹了一声。顾惜朝看了片刻,而后抬头道:“既然神侯不便见客,那我们也叨扰了。”说罢转身欲走,无情忽而道:“留步。”
顾惜朝回头看了无情一眼,又略微看了看赵构。无情正同他对视一眼,在一旁的赵构却大度一笑道:“想必诸葛先生当还有些要事同二位说,我能同大捕头对弈一二,也是此行不虚了。先生身子不便,精力当用在刀刃上,无可厚非。”
诸葛小花咳嗽了两声,而后转头道:“你们可来了。”
戚少商上前帮诸葛小花拉起滑了一半的被子,担忧道:“先生可还好?”
诸葛小花缓缓道:“好不好都无所谓了。”说着转头看向了忽明忽暗地跳动着的灯,“都说人死如灯灭。若能燃到油尽灯枯,也是无负此生了。”
戚少商摇头道:“先生不必说丧气话。来日方长。”
诸葛小花叹息道:“少商啊,你不是个爱撒谎的人。你来说说,这赵宋的汴京可还有多少来日?”诸葛小花见戚少商垂目沉吟不答,而后凄凉一笑道:“顾大人,你来说说?”
顾惜朝抬眼,冷冷道:“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诸葛小花突然忍不住笑道:“好,好,好。”一口气说完三个好字之后咳嗽不止,顾惜朝依旧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戚少商拍着诸葛小花的后背,让他略略顺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