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语以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好!”。二人回头见张炭与孙鱼一同过来,叫好之人便是风雨楼左护法‘饭王’张炭。张炭走来后道:“好个挽大厦之将倾,扶江山于危难!顾公子虽一时错了路,但一颗拳拳赤子亦不死,我信公子历种种磨难,必定不会再走错路。助我们早日斗下蔡京那佞臣,为国建功!”
张炭原本对逆水寒一案丝毫未有介入,私下听闻顾惜朝种种精巧谋划已有敬佩之心。而顾惜朝生得丰神俊清,傲骨铮铮,平日里正襟危坐,运筹帷幄,又若巍巍玉山,青莲出世,早已赢下了他的好感,再听他一番铿锵之言不仅喜爱更甚。
与他同来的孙鱼虽并未如此激荡但亦是颔首向顾惜朝以示敬意。
杨无邪却听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亲手杀死苏梦枕后,他已秃顶,白发,面上皱纹横生如一下老了二十岁,人也变得默然,沉稳,好像一把沉重古朴的刀。他知道逆水寒一案中,顾惜朝也经历了丧妻,挫败,还险些变成残废。但他依然年轻,眉目之间光彩飞扬。他聪明,有胆识,有担当,果敢,执拗更有一颗热忱的心,好像一把光彩夺目的剑。这样的剑最能挑起侠客豪情。可是,杨无邪骤然想起戚少商那片刻的温柔目光。若是非要伸手抚摸这把剑,可是仅会伤得鲜血淋漓?
顾惜朝向几人报以微笑,却见远远地一人白衣而来,目光飘向此处,两人对视片刻后,那人默默转身离去。顾惜朝突然有些说不出地难过,好像吞下了一大口棉花,却偏生里面生出细小的针尖。
好在张炭与孙鱼闲聊几句后便急着向营区c.ao练子弟兵,留得顾惜朝与杨无邪二人在庭院中。顾惜朝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大概,这辈子也是不如戚少商的。”杨无邪看着他正准备说什么,顾惜朝面色一转,忽然有些狡黠地问道:“军师,若是王总楼不时脱罪归来,你待如何?”杨无邪微笑道:“我是风雨楼的军师,既不是戚少商的,也不是王小石的?那么公子你呢?”顾惜朝垂眼道:“我?我可不是军师。我不过是求一地立命罢了。”杨无邪突然正色道:“以公子必定不是仅求一地立命之能。”说罢,向顾惜朝一拜道:“杨某不敢以风雨楼一事苛求公子,只请公子千万莫要辜负戚楼主。”顾惜朝被他说得浑身一激灵,甩袖道:“军师多虑了,我是自然不敢辜负他的。”
是夜。
温有芽收好书卷,关门退了出去。顾惜朝依在桌边,浅笑道:“戚楼主,自己的地盘何必鬼鬼祟祟?”
戚少商从窗而入,站定后笑道:“大概是我做贼心虚?”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对视片刻,又半响无言。
而后,顾惜朝突然问道:“若是王小石不多时便回来了,你怎么办?”
“我自然是应当将风雨楼还给他,之后远离京城。”
顾惜朝冷笑一声,戚少商看他一眼低头道:“当然,如今杨军师,张护法,孙护法均看到了你的才华。若是王小石回来了,你也大可以留在风雨楼。”
顾惜朝突然问道:“大当家的,你说即使你要死,也要先杀我。可还作数?”戚少商一愣,抬头看他,而后转脸道:“王小石想洗刷罪名也未必简单。何况,方应看一时半会也是不会让他回来的。这事再说吧。”说完略微笑了笑道:“今天来,无非是想告诉你,明日未时你一人悄悄到黄楼之下的石室来,有个惊喜给你。”
第12章 念珠
戚少商又看见那个小小的倔强的少年在雪地里一步步走着,身上衣衫单薄,冻得面色通红,一直走到城东的当铺,举起小小的烫金的长命锁对里面的人说:“掌柜的,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夜半,月圆。
戚少商翻身坐起来,看了看桌上放着的盒子。而后方又睡了下来。
顾惜朝刚下到石室便见到戚少商正与一名长衫文士交谈,那文士生得一张端正清俊的面貌,左眼之下有颗褐色的痣。顾惜朝竟觉得莫名的熟悉。那文士听见他走来,转脸一看,惊喜地叫道:“阿岑!真是你!倒是长得这么高了!”顾惜朝愣了愣,随即惊讶道:“念珠大哥?”戚少商见顾惜朝来了,略一点头道:“两位多时不见,好好叙旧就是,戚某还有些楼中杂事,便先走了,待得晚餐时,当在楼中设私宴款待先生。”说完对陈念珠拱手离开,走时瞧了顾惜朝一眼,顾惜朝也正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清亮亮,他一瞬之间便忍不住笑意,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戚少商走后陈念珠笑道:“阿岑,当年一别,如今倒是正好十年。我老啦,你却还确确是正当年。当年对你的期盼倒是没错。”顾惜朝道:“大哥如今应当只是刚过而立之年,谈何老了?”说着看向陈念珠,却见他眼角皱纹深深,鬓发也见斑驳,不由沉默片刻,而后叹道:“大哥这些年在哪?”陈念珠笑笑, “当年我们在扬州分别后,我便投到了蔡元长门下。”顾惜朝讶然道:“蔡相?可他不是你的……”陈念珠冷冷“哼”了一声,答道:“不错,我苦心经营十年,为得不过是一刻。如今,这一刻应当快了……”
顾惜朝眉目微沉问道:“戚少商找你到底是为何?”陈念珠笑道:“不错,戚楼主便是我这东风。”说罢,又叹了口气道:“自从我双亲被蔡京诬陷丧了命,我兄弟姊妹均被贱卖为奴为娼。我苟延残喘活着,为的不过是这一份仇恨。而今,若能得偿所愿,我自然死不足惜!只是你我刚刚重逢,想来分别之日又在不远了。”
顾惜朝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他,难以置信道:“戚少商断断不会打这种算盘。”陈念珠叹道:“阿岑,这都是我的主意。甚至不指望真能搬倒蔡京,只愿挫他一时锐气,动摇他的根本。我豁出这条命,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剩下的,便是你和戚楼主他们能够为我做的了。”顾惜朝立即道:“你到底是作何打算的?”陈念珠森然一笑,“当年,蔡京狗贼诬我父亲,而今我必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我要给他的,自然是这天下最大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