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的一生中或许只得了这么一个好友。
可惜,若这唯一的好友,偏偏求的是其他。
那么,等待他的必定将是一无所有。
于是他甩甩头笑了笑,不划算的买卖做了一次,倒是,真不想做第二次了。
他一个人,拿着一朵花,走在这深夜的长街上。
他看着那朵花忽然觉得无比的寂寞悲伤。
在他一生的白天里,他唱过歌,做过战,走过风雨飘摇的路。
在这样一个夜晚他只想送出这样一朵花。
送给谁呢?
他上一次送花有多久了,六年?还是七年?
他突然觉得自己满身尘埃。
他看着空旷的街道,低头看看这朵娇弱的花。
“你应该有个不错的去处的。”他在心里对她说。
所以他步伐一转,走向了全汴京最温柔最风流最多情的地方。
那里总有一片供柔情发芽的土壤,有一张妩媚入骨的脸,和盈盈解语的笑意。
他离他们旧日的居所很近了,虽然他们在那里一共住过的时间,或许不到十天。
在那短暂的不到十天里,她睡在床上,他睡在桌边。
再后来,他昏睡在屋内的时候,她已经沉睡在了屋外的土壤下。
他走到惜晴小居外,他并不意外看到那个一身黑衣的汉子站在那一捧黄土,一块墓碑前。
他特意晚些来,为的便是留半晚给这个外表如刚如铁内里却也随着她的逝去肝肠寸断的人。
他想她真的很聪明。
她用自己的生命洗脱了这个男人的责任与坚硬,她挥剑斩断自己的生路也终于刨开了这曾经让她伤心断情的外壳,并给他换来了生的机会。
他想她真是把一切都安排的那么好。
她明白一切,却单单不明白他。
他每一步刚毅决绝地阻塞自己的后路,她却在亦步亦趋地为他留下一条又一条后路。
铁手见他来了感激地笑了笑,向他点了个头转身走了。
他曾经痛恨铁手和她之间的感情,这种痛恨让他几乎丧失理智。
但是,等到他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发现另一个人也是如此,他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觉得无论如何,铁手是比他还要可怜的人。
但是他有时还是恨他,他想若是他当年能不顾那些虚名娶她过门,或许他们三人的一生都会好很多。
她的墓碑简简单单,只有两个字“晚晴”。
他们都觉得无论姓傅还是姓顾,都是不能与她相称的。
所以他们让她走的简简单单轻轻松松。
铁手走远后,他慢慢在她身边坐下。
他在那片柔情蜜意的灯火之后停留,因为他发现其中已经有了其他访客。
他正听到一个人说:“人皆知师师你色好、声好、歌好、舞好,诗词棋琴无一不好,我却独知你连戏也演得好——你说这也算不算是知己知音?”
李师师好似听到了这句话,又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似乎在向他回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女为悦己者容。我就算有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个男人欣赏我又有何用?我只要我喜欢的人欣赏我、喜爱我。女为己者悦容。”
她第一句是“女为说己者容”,第二句是“女为己者悦容”,字都一样,但编排颠倒了,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说了两次,次次荡气回肠。
那人又道:“听说皇帝老子要迎你入宫,这回他可当真了,你可又当不当真?”
李师师听罢忽尔从笑到不笑了,竟就这一瞬间带出不止薄怒轻嗔,更有杀气严霜,连头饰的环鬓金珠,替花翠洱都荡起一阵杀意来。
“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都那么传,”那人带笑的说:“传说远比传真还传奇——我是对传言一向半信带疑。”“要光听流言,”李师师的眼又含了笑,但话里却裹了针,“你还是武林中、江湖上一大色魔 y- ín 兽呢!”
那人一点也不以为忤,好像早已听说了、成习惯了,只说:“所以我才来见你。”
“莫说万岁爷才不会真的对我有情……他真的会吗……?”李师师又悠悠地叹息道,“……就算他真的要纳我入宫,我这也是不去的。他喜欢来宠幸我,是因为我特别。后庭女子是随传随到,对他天天苦候;我是闭门阁中坐,让他找我,她们是宫里的,我是野外的。若比礼仪教养,哪还容得下我李师师?就论花容月貌,比我师师姣好者,必有的是。我到宫里跟她们比,一比,就下去了。”
戚少商听到此处突然觉得寂寞。任凭是李师师这般侠骨柔情的女子,最终是身不由己,独坐闺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独自拿捏。他凝视着手中这朵花,她温柔娇媚,始终不是倾国倾城,他竟然还以为华盖满京都国色天下的白牡丹会带上手中这朵开在墙角的花?
他垂了手。
却在他垂手的瞬间,听见屋内銮铃急奏,李师师娇娇对那人道:“官家要来了。”
那人冷晒道:“你要我先行离开,是不?”
李师师楚楚动人的点了点头。
那人一笑,抄起桌上的酒壶,也不倒酒,仰脖子一气干尽饮净,然后崩的一声,咬下了壶嘴,抛下一句话:“好,你要我走我便走,我也不碍着你的事——反正,在这儿偷j-i摸狗的,又岂止我一个!”
说罢,他捞起焦尾琴,猛回首,往窗外盯了一眼。
戚少商的眉头突然跳了一下,心头也是一寒。
此际,他跟那人首次正式对望。
“此刻要是有一张琴,真想告诉你我在想些什么。”
他坐在她身边,慢慢地说着。
开始的语调异常温柔,而后逐渐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