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沉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浴桶边的烛台的光芒被水汽氤氲成柔柔一片。
顾惜朝隐在水汽后的眼神藏得更低,他忽而略张嘴,取出口中藏着的一颗蜡丸,凑向矮台上的烛火。
戚少商按住右腹,血水一滴一滴漫过了他的手指。
他走在白楼的庭院中,挺拔的身姿略有一些颓靡。
他甚至想停下来,蜷缩下来。
正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杨无邪要唐肯转达的最后一句话。
“楼主,请去白楼最里面的书架上最后一卷书上看一看。”
最后一卷书平淡无奇,末页上只留着三个酣畅淋漓的墨字:
随君心。
且随君心。
他当然明白。
杨无邪赤胆忠心,更重要的是他信他,且深信不疑。
若是他从一开始便信任顾惜朝,那么,杨无邪心甘情愿将命送给他。
若是他从一开始便怀疑顾惜朝,那么,杨无邪拼尽全力也要杀他。
信他。
他从一开始就信他。
第一眼。
第一句话。
他记得他看他的每一个眼神。
不舍,犹豫,痛恨,无奈,悲伤,爱恋。
他每一次向他挥剑,他的目光灼心刺骨。
他们的伤口仿佛长在了一起。
能够那么清晰地觉察到对方的疼痛。
每每到最后一刻,他依然无法伤他。
只除了金銮殿前的那一剑,成了他夜夜的梦魇。
他的剑若再擦过一点,一切便戛然而止。
仅仅这一个念想,让他在无数个梦里惊醒。
他以为他能够感受他所有感受,他以为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可是他的嘴唇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脸上,他手中的刀已经刺进他的身体。
一如在大帐之外的那一刀。
一样的位置。
一左一右。
这道最深的伤疤突然发作,疼的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记得他从王子权贵的车上走下来,而他远远地看着。
权势,权势。
他曾说,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他曾说,你的侠义不过是孩童的玩具。
他曾被他按在臂弯之间,他感觉到他的后背嶙峋着似乎要生出一对翅膀。
他恨过他。
他恨他。
他曾经用这份近乎疯狂的恨意压抑着自己内心中不知何时悄悄生长的爱恋。
当一切褪去,他以为他能够真正对他真心相待的时候,恨的种子却又在他心间搅动。
在某一个个不经意地时间里突然窜出来疯长。
他看到他尊敬信赖的兄长死在面前,他在他身后侃侃而谈。
他看到他珍重的好友一个个倒下,他在他面前冷笑。
他也在他的臂弯之间笃定而执拗地说:“大当家的,信我。”
信我。
他恍惚之间似乎看见当年,高香红绸,他撩衣便跪。
“我今入了伙,就跟众位兄弟一条心。”
“若不一条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上阵一箭被s_h_è ,一刀被杀,吃饭噎死,喝水呛死,叫大当家的杀了我。”
他觉得所有血液都涌向胸间,压迫着他的每一下心跳。
他的内息开始紊乱地涌动,喉间泛起腥甜。
他皱着眉头闭了眼睛。
这时突然一双手抵住他的后背,绵长的内力涌入他体内。
他睁眼转头,那人自然地抱以一笑。
毫无保留的,温暖真挚的。
属于挚友的笑容。
来人不笑的时候如同一把紧紧裹住的剑。
面对朋友自然地卸下了所有锋刃。
孙青霞的内力引导之下,他长吁一口气,胸臆百亥都渐觉平顺。
腹间的疼痛也渐渐散去。
是朋友,肝胆相照,两肋c-h-a刀。
是朋友,在淋漓的一千里中倒下的人。
他们给他的期盼并不是恨,不是恐惧,不是茫然。
他辞别息红泪,加入六扇门,接管风雨楼。
为的便是这份期盼。
这期盼给他的是责任更是勇气。
去信任。
他记起他曾说,大当家的,我们不知道方应看究竟有多少眼睛和耳朵,交给我去拔掉它们。
他曾说,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手软,就当我们还是生死仇敌。
他曾说,倒戈一击必定正中靶心。
他曾说,若我喊你戚楼主,我说什么你都别信。若我喊你大当家的,我接下来的话请你答应。
他曾将接下来的所有疯狂而缜密的计划藏在那支中空的琴里并约他今晚相见。
他曾为他的决绝感到困惑与恐惧。
但是现在他记起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落在他心间的目光。
他都相信。
他抬起头,还给身边的人一个笑容。
孙青霞愣了愣,苦笑道:“你好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看起来倒像是被人亲了一下一样。”
第55章 有情
方应看从仆从托着的盘中将提起酒壶为顾惜朝斟满,笑道:“这一杯我敬贤弟,算是为你压惊。”
顾惜朝冷哼一声端杯一饮而尽。
方应看见状也并不恼,而依旧柔柔地笑道:“贤弟昨日在朝堂上提议的整治太湖匪患的方针甚为官家赞许。听说官家已经起意进贤弟为通奉大夫。”
顾惜朝低垂的眼帘略动了动。
方应看又斟上一杯,微微皱眉道:“贤弟英雄出少年,以布衣Cao民之身,不过丁彊之年便可位列三品要员,在我朝可算是第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