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却为何要由人?
他以为满盘尽握,步步为营,岂料而今身陷夹攻?
他本可以合兵六分半堂打压风雨楼,他本可以不必招纳顾惜朝,他本可以借杨无邪身死之时直接诛杀戚少商,而他一等再等一望再望,只是因为他不但要赢,还要满盘皆赢!
他不但要做武林第一人,更要做朝野第一人,乃至天下第一人!
他根本不相信!
他不但握有有桥集团,京师经济命脉,更身负多种武功绝学。
志大,才高,心狠,手辣。
是他自己把自己送入了无尽的泥潭和无解的棋局,所以他笑。
笑这昔日叱咤一方,而今却神志不清的狂人。
更笑他自己!
忽而一阵悦耳的笛声飘来。
雷纯站在阁楼上轻轻吹奏的乐曲如同幽幽一梦。
那狂人也在这一曲终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一旦静止沉思时,能见五官长得十分英俊,且见平和的面色中蕴有极大的迷惑和极为丰富的情感。
顾惜朝忽而道:“想不到今日可以一睹迷天盟圣主关七爷的风采。”
狄飞惊微微笑了一笑,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神韵,“顾大人好见识。”
就在这一笑之间戚少商忽然在顾惜朝手心轻轻一握。
那笛声之中,关七忽然也笑了。
他抬手遥指向方应看,淡淡且一字一顿道:“人,命,由,天,不,由,我。”
方应看静静看着他,眼里闪着猛兽濒死的悍勇。
人生在世,又有几件事是由得人的?
可他偏要!
他就要做那一等一的人,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或者战不胜的?
血河出鞘。
鲜艳,通红,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关七手中的刀也动了。
他的刀横在眼前,他轻声呢喃道:“听天由命,那还罢了——”
说着由抬起头凝视着血河,“由人?不!任人鱼肉,那就生不如死,不如死了好了……”
雷纯的笛声突然由婉转变得高亢。
关七忽然抬头长啸道:“我命在我,岂可由人!”
他抬头的瞬间,方应看也动了,直直扑向关七。
最简单,最狠毒,最直接。
生死一瞬。
他紧紧盯着关七颈上凸起的跳动的血管。
他样样都想要天下第一。
要成为第一意味着要打倒第一。
方应看的瞳孔泛出奇异的光芒。
我命在我!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动作。
红剑白刀接连碰撞,直直闪现到月已全现。
京城四处响箭,信号与狼烟,砍杀与哭喊一阵接着一阵。
蔡系人马决战武林白道的最后一场恶战已经开始。
但是六分半堂和风雨楼的主宰依旧没有动作。
不是不为所动,是不能有所动!
四处刀光剑影,人声鼎沸,唯有黄裤大街上,空空如也。
静默不言。
戚少商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看到了。
狄飞惊佝偻的身躯也略略直了。
顾惜朝微笑道:“方应看输了。”
关七的刀回了位,他从方应看身边侧身而过。
很快他们听见了血河剑掉落的声音。
方应看仰头,颈血喷涌。
目呲欲裂。
雷纯放下了唇边的笛子。
关七也放下了手中的刀。
笛声忽而停了,天地之间万籁俱静。
关七痴痴地站着。
顾惜朝却手握断剑,快步到了方应看身边。
顾惜朝看着他,忽而笑了,他的面貌很美,此刻却美得很残酷,犹如地狱中爬出的修罗。
他举起断剑,抬手一剑从他心脏的位置透胸而过。
方应看的尸体随即被钉在地上,一如先前的杨无邪。
顾惜朝犹在冷笑,而后转头道:“有火折子吗?”
雷纯的柔柔地低头,幽幽的目光落在戚少商身上。
她是蒲丝一般的女子,柔韧如斯。
纵使她的心脉脆弱到不能习武,她的心却比绝大多数心脉坚实的人都要刚强。
只要有一丝机会,便要翻盘。
何况这正是天赐良机。
那么,她便要天翻地覆!
但是顾惜朝一转头,突然变了脸色。
因为狄飞惊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很锐也很亮,如刀一般。
他的目光即是刀。
眼刀。
他抬头的时候戚少商也抬了眼。
却不是迎向狄飞惊,而是迎向雷纯。
雷纯玉一般的手抚弄着那只玉笛,缓缓凑向唇边。
戚少商身形很定,他伸出了手,伸向的是顾惜朝。
顾惜朝松开了剑,却没有接过他的手。
这是该来的,一定会来的。
从他在他手心微微一握起,两人已经默默盘算着的。
但是究竟盘算的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高手之争,只在一瞬。
只在这一瞬。
弹指一挥。
八百生灭。
顾惜朝的手在戚少商的掌心略一停留,一阵内息已经渡入他体内,驱散了右腿的疼痛。
他随即借着这股劲头高高跃起,衣襟飞扬,洒下一身清辉,直直逼向街心的阁楼。
雷纯的唇略略停顿,顾惜朝已经落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