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做小女儿姿态也好,想要杀戮天下也好,无论何时,他总会在她身后,守望亦是陪伴。
一刀扎入血蚕邪君心口的风止扬头回望,白皙的脸庞上,鲜血的色泽尤为明显。然而当她对上雪忘始终温柔不变地注视着她的目光时,因为杀意涌动而带来的冷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太阳般耀眼的笑容。
抽出弯刀,她一步一步踏过轿夫的尸体,踏过坠落于地残破的血蛾,踏过逶迤纠缠的血色丝线,仿佛走在遍地百花的长毯上。
“小和尚。”
“阿姊。”
两手交握,雪忘用另一只手抹去她脸颊上的血痕。
——更何况,有他在,阿姊永远不会沉沦于杀戮中,不是吗?
“你们——”
襁褓散开,血蚕邪君仰躺在地面上,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畸形的头颅,干瘪的双手,而他隐藏在包裹中的下半身,却是如血蚕幼虫般狰狞的虫躯。
“那位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枚幽蓝的珠子被他狠狠地掷在了地上,人影抽长,然后浮现,是商时序一行人颇为熟悉的对象。
“封景!”
“忘记了这里还有一只小虫子了呢……”
出现在这里的显然不是封景的真身,幽蓝的虚影漂浮,然后伸出一只手,朝血蚕邪君的方向吹出了一朵光焰。
“啊——”
凄厉的叫声从血蚕邪君的口中吐出,光焰包裹住了他的全身,寒冷和炽热两种感觉共同出现,本就重伤的身躯几乎在瞬息间灰飞烟灭,连元神都不曾逃出。
“好了,小虫子解决了,我在昆仑等你们哦~”
似乎是因为已经暴露了身份的关系,封景再不在几人面前作出那副伪装的文雅,不顾楚泽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幽蓝的身影便化为流光消失。
第56章 何以孤凤鸣(四一)
即使胜利的是他们,然而封景最后的出现与c-h-a手却依旧让这场胜利蒙上了y-in影。
那位大人……
之前的申洋是一个,后来温愈言也曾用这样的称呼状似无意地提起过封景。毫无疑问,这些年来,隐藏在邪修之中cao纵风云的人,正是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地在明德书院当着他的先生的封景。
可是,若是如血蚕邪君透露的有关凤弘深的只言片语来看,是不是当年叶微衍、楚泽两人父母的惨剧背后,也隐藏着封景的身影?
再加上先时申洋为了留在楚沁儿身边说出的那些信息——三百年前,在江南为祸的邪修,正是刚刚化形还不懂得控制自己力量的他,而那时镇压或者说帮助他收敛了这份与身俱来的力量的,不是什么明德书院山长封昶,而是如今这个自称是封昶后人的封景——那么,这些年间,修真界发生的那些大事之中,到底有多少都是由封景一人引起的?
将弯刀收回体内,风止的目光有些y-in郁。
对于好战的妖族来说,他们最为忌讳的事就是手上的猎物被他人夺走。而今,被她击败重创的血蚕却死在了那个凭空出现的男人手上。即使明知那人补不上那一击血蚕也会身死,可是这种猎物被他人沾手的感觉还是让她有些不悦。
“阿姊。”
相握的手略微用力,雪忘安抚着风止的情绪。
温和隽永的檀香自雪忘身上传来,虽然因为两人长期相伴,风止身上也不免沾染了雪忘惯用的熏香。然而,每每闻到雪忘身上与她同出一辙的檀香,风止的心情还是会平和下来。收回落在那一摊灰烬上的目光,她的视线掠过商时序,复又移开。
无所谓了,有那位在,不管他在不在意转世轮回后的血亲,那个人,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轻轻拨弄了一下缠绕在腰间的金色锁链,玄异的符文浮现,沿着锁链无声地游动。
这道符文,是束缚,也是保护。只待她重新找回她的半身,与他合为一体之后,便可解开它,再不用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游荡万年。
“小和尚,我想吃烤鱼了。”
她两手抱住雪忘的右臂,突然兴致高昂。
只是当她的目光无意中与商时序肩头的玄藏对上时,两只钟天地之灵气的异兽眼中,均是对命运的了然和期待。
“法则,不要装死!”
空冥界,洺祁端坐在神座上,眼神冰冷。
在他的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影幕。那道他最熟悉的身影并未能如往常一样出现在影幕之中,相反的,无论他再如何催动神力,也探查不到一零三七号世界一丝一毫的信息。
阿时……
他闭上眼睛,敛去了几欲浮现的疯狂。
克制自己、束缚自己、压抑自己,在阿时为了他不得不以真灵轮回各界的时候,洺祁就已经明白,如果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想要长久地陪伴在阿时的身边,那么,他必须扭转毁灭之神的本x_ing,让这万千世界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
他知道,哪怕自己疯魔至此,阿时也不会轻易放手。毕竟,尽管与世同存的初始之神会对毁灭之神有本能地厌恶与杀意,可是他的阿时却从来都不曾像别的初始之神那样在发现毁灭之神意识诞生的第一时间就选择将之扼杀在摇篮里。
他的阿时,在察觉到他尚还处在混沌中的意识的那一刻,就选择了庇护那一缕脆弱渺小的存在,用自身的神力浇灌他的成长。然后在他诞生之初为天x_ing所控的时候,以最为温柔的方式安抚了他,冒着自身陨落、诸界倾覆的风险,将他留在了他的神域,留在了他的身边。
只是,既然想要与阿时携手此方世界的尽头,他又怎么能够只让阿时一人付出?他喜欢阿时包容他的那种感觉,但是,却也愿意为了阿时改变自己的神x_ing。
再次睁开眼,洺祁暗金的眼瞳中是纯粹与神圣。同初始之神一样至高无上的存在,哪怕司主毁灭,哪怕被诸事所恶,也不能抹去他身为神祇的尊荣。
曾经时不时布满整个瞳孔的暗红已经多时不曾出现,洺祁的眼神清醒而冷漠,只在最深处,藏着一丝与金属质的眸色截然不同的温柔。
一直观察着洺祁状况的法则看到这段时间洺祁的变化,不由得有些咋舌。在时霊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哪怕是它都觉得他有些疯狂。可是,它一向拿那位初始之神中的异类毫无办法。同意了做他的“帮凶”,却也忍不住时时监控着这方大世界,以免这方世界被时霊玩脱了。
然而,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看到了毁灭之神追求“天长地久”的这一天。诚然,毁灭之神从来都比初始之神更为重情。曾经有无数个被初始之神一而再再而三地抹去意识最终依旧顽强诞生的毁灭之神,他们会在看到大千世界的第一眼爱上它们,然后在第二眼发现它们的丑陋与残缺,在第三眼意识到这些世界都沾染着他们仇敌的气息,然而在第四眼开始厌恶这些世界。
作为毁灭之神,谁都无法期许他们会为了大千世界的生灵压制自己的厌恶,所以面对他们厌恶的世界,自然只有毁灭这一个结局。
初始之神因世界而生,也因世界而死;毁灭之神因毁灭而生,却同样也注定因世界而死。
生生死死,毁灭又诞生,诸方世界所经历的轮回,便是如此。
然而,在这里,一切却都改变了……
法则不知道自己存在了多久,看过了多少次的毁灭与新生,但是,它却清楚地记得,这是它第一次看到一个爱上了初始之神的毁灭之神。
一个,想要追求长相伴的毁灭之神……
晦涩的波动在空冥界上空浮现,法则在思考这变化发生的缘由,却也不求甚解。对它来说,只要此事过后,时霊肯按照交换的条件,尽到身为初始之神的职责而不像过去那样消极怠工就够了。
如今它需要做的,就只是按照同时霊的约定,帮他走出下一步棋。
“法则。”
感受到法则的波动,洺祁的视线落在它的意识所在的位置。
“那个世界,已经承受不住我的力量了吗?”
洺祁的神色冰冷,语气无波,比之过去的暴躁易怒,却让人更觉得危险深沉。
“是。”
然而身为至高法则,它自不会畏惧。
至高法则监管着无数大世界的运行,令它们应时而生,应时而死,除此之外,再无所求。它凌驾于神祇之上,虽会为了世界的发展而给予诸多神祇一些帮助或是妥协,但永生不灭、万世长存的它,其实并没有任何可以畏惧的东西。
它会受初始之神亦或是毁灭之神的威胁,不过是它用自己定下的法则约束自己,用自己的标准给自己套上枷锁。然而,若是说初始之神与毁灭之神之间还可能有彼此的相知,那么,至高法则真正在想些什么,又想要什么,却不会有任何存在能够知晓。
即使是神祇,他们也只能仰望着头顶这一片比之任何星空宇宙都要神秘绚丽的法则,奉行他们与生俱来的职责。
“那么阿时呢?”
即使心知阿时所轮回的世界都是早已确定过不会对他造成真正伤害的地方,然而在不能定时看到阿时的情况下,洺祁还是觉得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
“他自不会有事。”
立于寰宇之上不知多少元会的初始之神,又怎么会折戟于自身所创造的世界?法则留下这么一句话,见洺祁不再有其它言语,便又无声地消失于虚空之中。
观洺祁的神情,大约此世之后,他真的会和时霊计划的那样,追随而去吧。
如果法则能够具化成形体的话,它此时的眼神定是无法言说的冷漠。万物不萦于心,诸事不存于目。它只关注着世界的存亡兴替,至于这中间过程如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