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可我已老去 by 红世无雨【完结】(5)
2019-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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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有很久不敢这么直接的看我的腿了,反正平时有你帮忙,我可以连碰都不碰它们一下。可今天这么一看,却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难怪现在我得靠拐杖才能走路。我不知道心里那股空洞是什么感觉,只是感觉到了某种不祥,悄悄将我心里某个部分吞噬掉了。
我听见你“哒哒哒”地跑过来,“砰”的撞开门进来,手里还握着被扯断的电话听筒。
二姐的儿子儿媳出事了。
你说。脸上有种奇怪的空白。
我问你出了什么事,你却没有回答我。只是说要尽快赶过去,走之前,你注意到我的手按在膝盖上,还特意叮嘱我快点起来,膝盖受不了太久的热水浸泡。
你匆匆离开,我听见你“匡”的一声关了门,我站起来穿好衣服,拿起放在浴室里的拐杖慢慢走到客厅,找到手机打电话给二姐。
电话里二姐嚎啕大哭,声音嘶哑得让我差点没认出来。我从她嘴里几个零碎的词语了解到了刚刚你手忙脚乱的原因。
那对小夫妻出了车祸,他们所坐的班车被从岔路飞出来的货车重重撞了出去,翻下了路基,车体支离破碎,有一些乘客从车里被甩出来,摔在草地上,血流了一地。目前有已经有一些人被救了出来,但还有人被困在车里,生死不明,其中便包括了二姐的儿子和儿媳。
二姐接到消息整个人就差点昏厥了过去。她男人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她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难免慌乱,便只好打电话给你。
我捏着手机,听着话筒里传来的二姐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着她一声一声的呼唤着儿子儿媳的名字,我望着天花板,脑袋一片空白。
我努力分辨着二姐的哭声中夹杂的那一串货车的车牌号,努力想要让自己将这串符号与姐夫开的货车车牌号相比较,却无法得到任何东西。姐夫开货车的事姐姐没有与我说过,她从不会与我说这些,但我知道,因为是我暗中让下岗的姐夫去参加驾校培训,是我帮他联系买了辆二手货车做营运。三个月前他运完一单,背着姐姐打电话给我,我还跟他说有空出去吃饭,他拍着胸口说到时他一定请客……
我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好像假的一样。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某一刻我忽然听见听筒里二姐一声惨叫,和周围人杂乱的呼救声,我听见有人拿着扩音器指挥着说“给那两人蒙上白布吧”,我知道,二姐的儿子儿媳找到了,却已经不再能说话了。
二姐与她大儿子相依为命十几年,娘俩儿感情好得跟什么似地,她大儿子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先去她那儿报个平安,后来又带上了他媳妇一起去。二姐很喜欢她那个儿媳妇,又乖巧又勤快,小嘴儿生得甜,一进门便“妈妈”“妈妈”地叫,叫得她连心都酥软了。得知儿媳妇怀孕后,二姐不止一次的想象着以后推着孙儿出门的场景,她还给孩子做了衣服,男孩的女孩的都有……
我胡乱的想着这些,身体上的热量好像被心脏的空洞全部吞噬了一样,僵硬地连手指都动不了。我的目光在客厅里游移,看到去年春节二姐送来的麒麟摆件,看到那对小夫妻火红火红的请帖还搁在抽屉里,看到他们笑着说“尝尝鲜”的梅子酒,喝完的酒瓶还摆在墙的角落……
我抓起拐杖泄愤似地扔向那个酒瓶,瓶子在地上咕噜噜的转着,滚进了厨房。
我忽然想到了前几天那个可怕的猜测。我站起身,按着膝盖一步一步往厨房挪。屋里的暖气片好像没有工作,我的手按在贴着瓷砖的墙面上,竟没有觉得冷。
我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进去,打开橱柜,将里面放着的蔬菜和调料什么的全都扒落在地上,我把手伸进里面去,摸到了几个冰凉的小瓶子。不是放调料的瓶子,是实验室里常用的广口瓶。
我把它们拿出来,有些瓶子里装的是白色粉末,有些是褐色的颗粒,都没有标签。我打开白色粉末的那个瓶子,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嘴里。
是止疼剂的味道。以前胃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偷偷吃过一些,这种药是处方药,效果比其他同类药物都要好,味道苦涩却并不厚重,可是长期使用却很容易产生依赖性。那时,被我逼着开药的小诊所医生还嘱咐我不要多吃,他说,这种药原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给病人用的。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看了看桌面上的一大瓶牛奶和一旁干净的玻璃杯,我拿起那个杯子,用力嗅了一下,果然闻到了与止疼剂如出一辙的苦涩味道。没有牛奶浓郁的香味覆盖,这种味道实在是太明显。
我狠狠地把那玻璃杯摔到了地上,听到它“啪”的一声变成碎片朝四周弹射。我疯了一样的将那瓶牛奶连同台面上的电饭锅一起扫到地上,紧接着拿起那几个瓶子,扬起了手臂。
可是我最终还是把它们轻轻放回了灶台,我仰起脸,感觉到冰凉的东西划过了皮肤。
我开始回忆你在多少年前开始坚持让我喝热牛奶,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你每天清晨和晚上给我端来牛奶的时候,脸上笑容总是那么温和明亮。
我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到了书房,我的脑海里一幕幕回放着你安慰我一定可以活到九十岁时温和的神情,手却自己疯狂的动着,把书架上的书全都打翻到地上,找到上次见过的那本癌症分析。书页翻动,停在你做记号的那一页。
我看到上面二号黑体字的“骨癌”二字,脑子一片混乱,我把书远远扔开,无力地倒在地上,脑袋里混乱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不知多久,却又爬过去把它拿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读。
骨关节疼痛……骨性肿块……运动障碍……转移性骨肿瘤……治愈率……手术截肢……我的眼睛看着书上的字,大脑却像完全不能理解一样。我瞪着那几行字,直到我的手抖得把书掉在了地上。
我用力抓着膝盖,希望借助疼痛恢复思维,可是没有用,平时让我要死要活的疼痛此时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怀着最后一点希望,胡乱翻着你的书,可所有书都无一例外的对有关骨癌的章节打了着重号。
我瘫在地上,无力的用脚一下一下的踢着书柜,我想起这段时间你的反常,想起你疲惫的神情和越来越浓的牛奶,我想起多年前我去看关节炎时奇怪的检查项目,我猛地把膝盖往书柜上撞,我不知道这一刻我想怎么样,但疼痛的确让我从无边际的迷茫混乱中回过了神。
我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安静下来,觉得自己已经死去。
我的手从染血的柜门上划过,拿起那片扎在脚底带过来的玻璃杯碎片。
我想,我应该死去。
玻璃碎片不够锋利,我在手腕上划了好几次才把血管弄断。我靠在墙上,垂着头,正好看到那只扭曲的膝盖。我闭上了眼。
你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我费尽力气睁开眼,看到你通红的双眼,我对你笑,我想跟你说话,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我听到你一声声喊着我的名字,我听到你叫我不要离开你,我抬起手想要摸摸你,却已经来不及。
我爱你,很爱你,可我已老去。我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我选择了死亡,可你要相信,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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