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一事,让我隐隐知晓了天意难违,却真是因为知晓了,心中才更是烦闷苦恼,我自知不该懦弱的逃避,将这烂摊子全部扔给云殊君收拾,可是我就是不知为何,一眼也不想看,一声也不想听,一旦细想,便觉这天意如同天罗地网般,让人生出无处可逃的绝望来。
我该是取药回去的,但是心中未尝没有一丝私心,想要在这世外桃源留下歇息片刻,但是我留在这里逍遥,任云殊君在宋家苦苦挣扎又如何使得?
水月君此举……难道是为我……找了一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可是他究竟是如何窥得我的私心的?
一想到我所思所念,在他面前全部如同赤裸,无处可藏,我就冒上一股寒意。
我突然疑心,难道我以为自己身处镜湖,实则我是在水月君的幻境中?若是如此……
“不是幻境。”水月君叹息道:“因为你……一向如此。”
水月君说这话时候的神情,我总觉得像是在透过我,在和另一个人说。
隋河下凡送药,不过半天就回来了。
他回来时,水月君已经去睡觉了,前后脚的功夫,还是未见到。
隋河在他寝殿廊下转了几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见我跟在他身后,才像想起我这个人般一拍额头,同我道:“云殊君收了药,叫我替他向水月君道谢,叫我转告你……”
“转告我什、什么?!”我心中慌张,隋河还要卖关子,真是……
隋河慢吞吞道:“云殊君说’他早该歇着了,叫他不要挂心这些事情,好好养伤’……”
有些酸涩情绪渐渐地弥漫上来,我这样自私,云殊君他明明是更难以忍受的那个人,却说着“不要挂心”。他总是这样全心全意想着别人,什么时候他才能为自己想一想?
隋河从袖中抽出折扇,没有展开,只拿在手中缓缓摩挲着,他忽然道:“陪我去镜湖边走走吧,师兄。”
我应了声好,便和他去了湖边。
镜湖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听说是因为这湖常年不起涟漪,微风也拂不动,人对着湖面一照,便能照的毫发毕现。
我盯着自己在湖边行走的身影,想起小时候在此玩耍的景象,那时隋河还小,我也不大,两个少年贪玩,不好好练剑,总要找出些游戏胡闹。
没想到光y-in如此易逝,等我回过神来……我们都不是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年了。
隋河与我并肩而行,他今天不知为何不似往日般爱说笑,他一直沉默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我们就这样走了一段,他毫无预兆地顿住脚步。
我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回身看他。
只见他侧头痴痴地望着湖面,良久,才开口道:“师兄,你去过湖底两次,能不能告诉我,那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我顿时犹豫起来,于情于理,我不该欺瞒隋河,但是水月君……
我正不知道如何开口,隋河却打断道:“罢了,是我强人所难。”
我道:“水月君,并没有说不、不不许我告诉别人。”
湖边栽种着许多树木,这些树木各不一样,连不成排,落花时东一朵桃花又一朵玉兰,很是杂乱,并不好看。
一朵桃花不知从何处飘摇而来,趁着风势坠到湖面上,像极了一叶粉色小舟。
隋河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他其实也很英俊,抿紧唇角时,下颚线条显得有些冷硬,早就没有了当年那个圆滚滚的孩童影子。
我道:“湖底,是幻境。”
“幻境……”隋河仔细咀嚼着两个字,道:“我一直在想,湖底是什么,才让他久久的沉溺于那里……竟然是幻境?”
我道:“嗯,水月君仙术无双,他在那里……”
我忽然涌上一股冲动,想将鹤别的事对隋河和盘托出,这话就要说出口,隋河却截口道:“我时常在想,水月君,是不是深爱着一个影子。”
我心中一凛,隋河却似毫无觉察,他俯下`身一手掬起些清亮湖水,道:“也许是我多疑了,但我总觉得,他对我笑的时候,认真看着我的时候,都不是对我,而是因为我恰巧做了什么与那个人很像的事。我若是不像了,他就……就……”
我道:“隋河,你……你不要喜欢水月君了……好么?他、他没有心的。”
就算有,也早给了别人,不是你啊……傻师弟。
幻境中的水月君……他从来、从来没有将视线从鹤别身上移开过啊!他不看你,只是因为自始至终,也只有鹤别一个人入了他的眼,旁人的死活,旁人的痛彻心扉,水月君通通没有放在心上罢。
隋河面无表情,就着手喝了几口湖水,喝着喝着,却刷的掉了一行泪。
他像是委屈到了极点,无声的哭了起来,我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看着他,他哭到最后,我已经分辨不清,他面上流淌着的水渍,是湖水还是泪珠。
“爱一个人,该是全心全意,不顾一切的……我这样费尽心机,战战兢兢的计算着,到底算什么……”
第三十四章 崇恩君
其实,我有点纳闷。
看隋河那样,我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劝解,只能静静陪着他。
我这个师兄能为他做的事情,一直以来都不多。
隋河自顾自默默流着泪,我站在他身旁,站到腿都直了,他忽然望着湖水来了一句“师兄你说,我把这个湖水喝干是不是就能进到湖底了……”
“隋河!”我听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忍不住道:“上次水月君来寻你,你们不是和、和好了吗……”
隋河掬起一捧水泼在面上,嘴上随意应付道:“嗯……”
“难道……又发生什么事了么?”
隋河不答反问道:“师兄,你当年苦苦暗恋云殊上仙,那时他高贵清华,你却连见他一面都难于登天,现下他身堕妖魔道,你却可以和他长相厮守,我只问你,觉得哪个时候快活?”
我怔了一下,道:“自然是现在……”
话刚出口,我方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隋河已经道:“那就是了,快活一天一天。”
宋夏癫狂的样子忽然闪过眼前,我心中一沉。
我慌乱的一把拽起他,严肃道:“隋河!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又动了那个心思?!”
隋河毫不抵抗,只是盯着我斜斜扯起嘴角,道:“别慌啊,师兄,我怎么舍得水月君像云殊君那样惨……”
他提起云殊君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我险些动手打他,但是转念想到他现在半死不活的,只得强忍着怒气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把那些邪魔外道的书都扔扔扔掉!我不许你……”
“别瞎担心了,师兄,”隋河又望向镜湖道:“就算我真想把堕仙禁术用在水月君身上,但是以他的无边灵力,怕是我刚一动手,就被他打碎了魂魄吧。”
我道:“你连想也不许想!隋河,水月君待你没有真心,你便去换一个人有心的人喜欢,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再这样下去只会心生魔障,迟早误入歧途。”
隋河听我这样说,忽然微微动容,用一种复杂的悲伤神情看着我,道:“来不及了。”
“你……你说什么?”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来不及了?”
隋河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游移了一下,轻轻挣开我的手,道:“爱上水月君这件事,已经来不及了,如果爱也能随意收回,世间哪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师兄真是天真。”
我再次抓住他的手腕,道:“走,同我去见水月君,你当面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说、说个清楚!”
隋河奇怪道:“师兄,难道你问他的事,他会好好回答你吗?”
我不由得微微一怔,隋河道:“你和他比较生分,不太了解他,我们那位师父啊……”他像是想说什么,最后笑了一下,道:“他那么懒,从来都不会和我们多费口舌。我若是去问他‘水月君,你说罢,我到底算什么!’你猜他会怎么回答?”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到以水月君的x_ing格会说出什么话来,只得摇了摇头。
隋河轻巧道:“水月君什么都不会说,我若是真的这么问了,他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他将折扇收回袖中,随口道:“反正,我本身也不算什么。”
我心想,那你们这样不就没完没了了吗?
这个每天醉一醉哭一哭,那个也是郁郁寡欢,少有个清醒的时候,这日子过得很有生趣是怎?
果然,隋河反握住我的手,道:“走,陪我去喝酒。”
我轻轻拂开,道:“不、不了,云殊君叫我不要和旁人喝酒。”
隋河轻嘲道:“好好好,你们真是琴瑟合鸣,我这个青梅竹马的师弟都成了‘旁人’,羡煞旁人,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