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静静地立在无尽的漆黑中,脸色苍白的可怕,他像是在久久的出神。
云殊君仍是怔怔地望着消散殆尽的幻境,忽然道:“难怪我与你在此重逢时,问你是不是鹤白,你不敢应我……”
我本想轻抚上他的肩,与他好好解释,谁知手刚触上去,他修长的身子忽然一晃,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血。
我大惊,正要揽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被他推的退了两步,渐渐收回手,站在原地不敢过去,只是焦心地望着他。
云殊君抚着胸口俯下`身子,他不顾唇边的血迹,含恨道:“你是在宋家那一日苏醒的,是不是?所以鹤白的身体才会一片片变成齑粉……鹤白他即便没有被隋河所伤,迟早也会被你取而代之的一天,是也不是?!”
我祈求道:“云殊君,望你听我解释。”
云殊君用全然陌生的冷漠眼神望着我,缓缓道:“鹤别君,请你解释。”
我心思杂乱,只是自我在幻境中苏醒,我早已猜到了来龙去脉,只是不晓得怎样说云殊君才肯信我。
我道:“夺舍这法术y-in毒损德,天地不容,当日水月君将我的内丹和残魂注入鹤、鹤白体内,因着是残魂,故而如同沙入水瓮,鹤白的魂魄被挤占了些许,也得以保全了大半,若按水月君的想法,不错,待到我的魂魄养全那一日,鹤白的身躯和魂魄会尽数化去。”
云殊君静静地听着,直到我说到最后一句,他忽然抬起双眸如冷箭一般看向我。
我抬手制住他的话,继续道:“但是隋河伤了他的内丹……你还记得么,鹤白濒死的时候你也想到了,你当日说只要一枚内丹修补,鹤白便可无恙,现在我……不,鹤白无恙,是因为他的体内本就有两枚内丹!”
云殊君怔然道:“原来如此……”
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鹤白,直到被隋河所伤,命在旦夕,水月君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将我与鹤白的内丹相融合,后来他又将我击入幻境内看了许多前世之事,我看着看着,忽而发现自己变成了幻境中人,待到你来时,我才想起来,我曾经是鹤别。”
我惴惴不安地偷看他的神情,轻声补了一句:“云殊君,我曾经是鹤别,但现下,已然不是了。”
云殊君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完全不曾听进去。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几步,仍然道:“你不是鹤别了,又是谁?”
不等我回答,他喃喃道:“如果你便是鹤白,那曾经与我定情的,有些结巴的傻白鹤,又是谁?”
我默然无语,他回首细细打量我,逼问道:“是谁?”
我颓然道:“那是……那时我神志未明,鹤白的躯壳里少了些许魂魄的缘故,故而有些迟钝。”
云殊君似乎仔细咀嚼着我话中的含义,斟酌着道:“你是想同我说,我爱的鹤白,既不是你,又是你,既不是那只幼鹤,又是那只幼鹤?”
我道:“此事怕是……的确如此,那幼鹤若是不曾被水月君所害注入我的残魂,他现在也该是一个清正的有为修士,只是,那也……也不是你认识的鹤白才对……”生怕他伤心,我忙道:“云殊君,我实在怕你恨我,你莫要怪我。”
云殊君慢慢道:“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鹤别君据实以告了。”
“云殊君,”我执起他的手,只觉得冰凉彻骨,我有些难过地说道:“你在无间山时我曾对你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慕着你,现下的情景,是我变了样子,我不敢奢求你能谅解我,也不敢奢求你……你还对我有情,我只是想告诉你,鹤白很好,你千万莫要伤心,莫要伤心就好。”
云殊君茫然无措,像是失了神,任由我执着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
我一手轻轻拭去他唇边的血迹,却忽然感觉另一只掌中的冰冷手指动了动。
云殊君抚上我的眉心,眼睛,又滑下我的嘴唇,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懂了。只是……”
他复又细细摩挲着我的眉心,自言自语道:“我的鹤白真的不是你啊……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有些傻气,但是他是那样好的人,哪里是一句神志未明便抹杀掉的?”
我看着云殊君眼中的光渐渐熄灭,这情景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与他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相对无言,明明离得那样近,我却仍然觉得有些看不清。
云殊君道:“宋宅那日后,我被困在无间山下,我想了许久,想来想去,也猜出你是鹤别了,只是那时我只以为是水月君用了什么法子让你转世了,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施了夺舍禁术,想来也是……他那个人……”云殊君黯然地笑了一下,道:“他想做什么,万没有做不到的道理,堕仙术他都能生生创出来,当真是举世无双。”
我默默听着,他却渐渐敛了笑,控制不住般露出破败的神情来,他的脸色太过难看,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在这之前不久,云殊君还仿若无事地在此揶揄我与水月君的往事,而现在,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不知什么时候便消失了,我甚至不知道是在哪一刻开始,便无法转圜了。
云殊君的身影在我眼中逐渐影影绰绰起来, 我一低头,擦了擦眼睛,笑道:“你觉得不是我,便不是我,只要你安然无恙,倒也没什么。”
也没什么。
若是……若是曾经那个磕磕绊绊的鹤白,告诉云殊君自己是鹤别的转世,云殊君是不是……是不是就……
余光骤然一亮,只见幻境中再次有了影像。
我与云殊君一同望了过去,只见这次幻境中的竟然是云殊君。
云殊君也是一怔,皱眉望着幻境中的他。
幻境中的云殊君一袭洁白简朴的道袍,身后负着一柄漆黑剑鞘,俊雅无比,此时他正在同水月君道:“多谢水月君破例让我来藏书阁查阅,云殊铭记在心。”
水月君依旧清淡的的像随时会化去的影子,他遥遥的站在远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云殊君望了望藏书阁门楣上的牌匾,道:“敢问这是何意?”
水月君拢着袖,淡淡道:“藏书阁中书籍极为浩瀚,查阅不便,一位故人对此施了有求必应的法术,进去后所思典籍便会出现在你手边。”
云殊君闻言一怔,笑道:“水月君的这位故人着实法力高强,又有趣的很。”
说罢,他见水月君没有回答的意思,似也不介意,微微一笑便步了进去。
身边的云殊君身子忽然一晃,开口道:“原来如此……我差点忘了此事,这么说来,那位‘故人’定然是你了。”
我道:“是,当年你去……藏书阁做什么?”
云殊君略微皱了皱眉,不肯答我。
过了没多久,幻境中的云殊君缓步出来,对水月君道了谢,只道没有找到想要查阅的典籍,便要告辞了。
水月君点了点头,难得问道:“查阅何事?若是藏书阁没有,便不会有。”
云殊君道:“我想访寻一位故人的踪迹,只是那已然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我也记不分明,总觉得大约是有这样一个故人,细想又觉得没有,如今看来是没有了,自此了却了一桩心事,多谢水月君。”
我心中一动,不由得望向身边的云殊君,你……当年是来寻我的吗……
云殊君喃喃道:“自我飞升,我一直隐隐觉得是有这样一个人,但是隔了许多年,的确已然记不分明,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他,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样子的,直到我被暗算堕仙后,我忆起了前世,才想起当年第一世时……”
说到此处,他便怔住了。
幻境中的水月君神色不动,也不再追问了。
云殊君走后,他微微仰望向那幅提着“有求必应”的牌匾,他痴痴望了许久,他有些疲惫地抵着门扉久久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水月君顺倚着门扉滑坐在青阶上,他在藏书阁前喝的许多酒,喝到最后,我开始疑心他醉了。
他就算醉了,却依旧没什么话说。
忽而一簇火光,那火自水月君指尖飞出,直攀上牌匾,那火唯独燃起了牌匾,一点点吞噬着那朴素的木匾。
火光映着水月君的侧脸,我却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在意。
他只是握紧酒瓶,握的太紧,酒瓶被他生生捏碎,碎片划破了他的掌心,他却不肯放手,只是怔怔的将手抬到眼前,看着那血珠一滴滴滑进了他的袖口,血珠越掉越多,最后连成了一条蜿蜒的血红。
有清风拂过,水月君握着鲜血淋漓的手掌抬眼望去,忽然道:“有求必应,为何不应?鹤别……当真不归?”
第六十一章 临别一眼
我这个人,似乎命格不太好。两世为人,欢愉的时刻总是格外的少。
当年与慕贤越喜和雨燕相伴林间,本是最无忧无虑的,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了不过百余年,转眼间越喜死在我怀中,慕贤亦被我亲手所杀,就连雨燕也在无间山苦苦煎熬了千年。
再见时,已然对面不相识了。
直到识得了云殊君,我才觉得每时每刻都如此快乐,与他在一起,不快乐也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