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应道:“好。”
我也道:“好。”
不等这字落地,我便挥剑向他刺去。
不过眨眼间,我已然攻到半途,只见水月君动也不动,只是捏了个诀,他手指一点,我与他之间便骤然拔起一道冲天水幕,那水幕隔断了整座天地。
虽然是水,但是我心知水月君驱使的水幕如同钢筋铁壁,若换了旁人,法器抵到上面定会折断。
只是我偏偏不是“旁人”。
我不假思索的一剑向水幕中刺去,剑尖毫不费力地穿过面前的水幕,溅s-hi了我的衣衫。
水月君的修为极高,又执掌天下幻境,不知这水幕后是怎样突如其来的险境。
这样的念头不过维持了一瞬,我已随着剑锋穿过水墙。
有什么极快的闪过我的脑海,我突然莫名一顿,还来不及看清水幕之后的景象,只听耳边的汹涌涛声呼啸而来。
我本能的一挡,霎时被淋得透s-hi,直至水幕落尽,我缓缓挪开遮住面目的臂弯。
只见水月君就这样静静地立在我面前,我所执的清正,距离他的喉间不过半寸。
方才我若没有收手……只怕他早已被我刺穿了喉咙。
我望进他幽深的黑眸中,低声道:“为何不躲?”
水月君又露出一个莫名的笑,答非所问道:“灰飞烟灭……是什么滋味?鹤别。”
清正的剑尖微微一颤,我有些纳闷的看着这剑。
水月君也盯着那剑尖,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想做之事了,你曾去过的地方,我也想去看一看。”
剑尖颤的越发厉害,我用尽浑身力气往前又送了一毫,哑声道:“那里是一片虚无混沌。”
“虚无混沌……”水月君低低重复了一句,又道:“那很好。”
“好什么?”
水月君道:“我自化形便在此了,想来也是自虚无混沌中蕴生,如今也是时候回去了罢。”
他微微垂眸,不知在看什么,忽然问道:“你为何突然停剑?”
“水月君。”我收回清正,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我挽了个剑花,反转了剑身,我执着剑柄在他额头轻轻一碰,他的发丝被风拂上我的手背,有些微痒。
水月君有些困惑地微微歪了歪头。
我忍下心口处莫名的撕扯之痛,强自道:“虽然未真的刺中你,不过,就当我的仇已经报了。”
“就当?”
“嗯。”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岸边走去。
这湖面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澜,我突然觉得镜湖实在太广阔,太冷清了。
我随手折断清正,丢入湖中,听着一声入水的沉闷响动,我没有停歇,边走边道:“水月君,今日`你我恩怨尽消,从今往后,天上地下,永生永世,再不必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水月君悠悠的声音。
“依你。”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忽听身后水流汹涌的异动。
低头望去,只见湖面下方暗流湍急,全部向我身后急速冲去。
我豁然回头,入眼却见水月君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立在湖心,湖面似镜,他也似镜。
他神情黯淡地望着我,忽然间他四周的湖水涌动起来,如巨大的瀑布般将他拥在正中,水花飞溅,却仍然似曾经无数次一般,没有沾s-hi他的一片衣衫。
我无措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缓缓下沉,下沉,直到水面恢复了平静。
水月君沉入镜湖湖底,他将自己永远地沉封在那里。
从此之后,我与他果然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
我只知道镜湖下起了雨,我端起树下那盏逢春,失魂落魄的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饮了一口盏中酒。
不知为何,酒盏也抖的那么厉害,也不知道为何,酒盏里的逢春越喝越多,喝到最后,我疑心里面都是雨水了,但是雨水怎么会那样苦涩。
我没有再回头。
第六十二章
离开镜湖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场雨,并不只有在镜湖才下的那样大。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人间街市中,浑身上下淋得透s-hi,时值深夜,街上万籁俱寂,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走停停了一阵,尽管我知道有几个地方必须要去,有几个人必须要见,但是至少在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去思索,亦什么都不想去做。
哪怕一刻也好。
明明灵力充沛,我却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若要行走,便一直走下去,停下便像是费劲了全身力气,可是当真停住了,再抬脚出发又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我立在空无一人的破旧街巷中,突然觉得非常疲惫。
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循着酒香,摸进城中一家酒庄的酒窖中,由着x_ing子喝了个痛快。
我的酒量一向很好,但是今日却醉的格外快。
按理说,酒这一物,喝的越多心头越热,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越喝却越发觉得寒冷。
彻骨寒意从心口逐渐蔓延开来,我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每一声光是听着都觉得冰冷。
这漆黑简陋的酒窖中,只有我一人,我终于不必逞强忍耐了,我按着心口,借着醉意,终于控制不住地呻吟了一声。
“疼……”
心脏每跳一下,都是难捱的悸痛。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希望我活着了。
再也没有人了。
醉醉醒醒不知过了几日,我自知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便强打起精神,化回了鹤白的外貌。
我知道雨燕等了我几千年,慕贤也在等我给他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
只是我却不想面对。
反正不久之后又是别离,何必再去惹他们挂心一次。
不同于鹤白时的修为低微,我好歹也有三界第一上仙之称,神州大陆千万里的距离,于我而言不过一展翅的功夫。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回到妖界旁的小村庄时,也是一个深夜。
当云殊君的木屋映入眼帘的时候,我忽然有些怔忪。
看它的破败程度,大约在幻境中过的这些时日,于人间已然是有些年头了。
钉在门楣上的平安符已然腐朽不堪,原本鲜红的穗子几乎掉光了。
那日我与云殊君有说有笑的离开这里,对慕贤和他家先生说“不日便归”。现在看来,约莫是食言了。
我在屋外站了许久,不知为何,就连推开这破旧的木门,都需要许多勇气。
我推开门,屋内熟悉的摆设一如昨日,许多回忆一股脑涌上我的脑海。
桌上摆放着我们临行那日开封却未饮尽的烧刀子,还有一本云殊君翻开却未读完的话本。
虽然蒙尘,却不是很厚,大约这些年还是有人来照拂。
一时间,我心下有些感激。
我走到案边,见上面还有云殊君刚刚写了几句的话本。
他的字迹如他一般清峻秀丽,只是上面写的都是些胡话,我忍不住抚上去,有些想笑。
余光瞥见几张泛黄笺纸被压在窗台上,放的很是不仔细,想来是他随手练字的,我取了来翻看。
翻开却见上面写着都是“鹤白”。
鹤白,鹤白,鹤白,写了几张鹤白,最后一张用很潦Cao的笔迹写了一句“鹤白可真好”。
我按住那行字,怔了一瞬,还是想笑。
云殊君可真是……旁人就算在笔墨间对心上人一表爱意,好歹也扯几句有典的小诗罢,哪有这样大大咧咧写上一句“可真好”的……
只是不知为何,很艰难的,我没有笑出来。
云殊君啊……
一想到他,我便觉得一股暖意,他那样好的人,被他喜欢上的人,一定前世倒霉透了,才换了这一世他的爱慕,这人定是天下第一幸运的人。
只可惜不是我,我是倒霉的那一个,才不是幸运的这一个。
夜雨连绵,下了一夜没有停歇。
我在桌边也坐了一夜,等我看到窗外天光已破,不免有些恍然。
我离开小屋之时,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拿走了那张纸笺。
按理说,这是云殊君写给鹤白的,我私自拿走着实没有什么道理,只是想到待云殊君和鹤白归来,他还可以为鹤白写上一千句,一万句,倒也不在乎这曾经的潦Cao的一笔了罢。
我再怎么心如刀绞,还是合上了小屋木门。
此时天色尚早,村庄乡道还没有人烟,我一个人沿着熟悉又陌生的道路慢慢走着。
我走过曾经耕耘的良田,走过那条乡道。
当年那个明月深夜,街边道旁,一身狼狈的云殊君被我抱在怀中,对我说“活着真难捱”。
我那时想,从此之后有我在,断不会让他再难过了。
可惜到了如今,见四下无人,我也忍不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活着真难捱啊……”
拂过林间的风声依旧,一如那日,我抬眼望去,突然好想见云殊君。
好想见他,却又不敢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