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君道:“这世上若论‘不爱惜自己’这件事,有你专美于前,我也不算什么。”
听他句句带刺,像是极为气我,我一时却有些隐蔽的欣慰。
我想,他这样生我的气,心中定然还是挂念我的……原来他也希望我活着……原来……他为了我这样伤心。
想到这里,多年来早已心灰意冷的心中,竟然缓缓溢满了暖意。
我又叹了口气,抓着他的手腕晃了晃,道:“快些使个疗伤术出来。”
云殊君这次不再反驳我了,点燃了疗伤白雾,一股清凉之意顺着他的手腕散下来。
我抓着他的手按到伤处,谁知刚一按上去,那疗伤的法术便散了。
我一怔,随机反应过来,哄道:“莫要闹了,疗伤术。”
他的手腕全然没有用力,被我一晃,又晃出一个白雾,我再次抓着他的手覆上腰侧,果然刚一挨上,那雾又消散了。
我渐渐蹙起眉,略带责备地唤了他一声:“云殊君。”
云殊君淡淡道:“干嘛?又不是我故意所为,我们还置身幻境中,这疗伤术自然时灵时不灵。”
“好罢。”我只得撕下我的衣摆,一圈一圈绕过他的腰腹,最后打了个结,道:“先凑合一下,出去后你记得要好好休养。”
云殊君似乎对于“出去”兴趣缺缺,他曲起一条腿靠在车厢上,道:“出去后你想要做什么?”
我略一沉吟,道:“我会和你一起走。”
云殊君似乎怔了一下,我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为你搞清楚鹤白的魂魄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云殊君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从一开始,也许是在你被隋河暗算那日,也许是你在孤山自戕时,早已无处可寻了……甚至,‘他’究竟是谁,原名是什么,我们都再也不会知道了。”
我听他兴味索然的口气,忍不住道:“云殊君……可是你那样爱他……”
云殊君道:“爱的是他,还是他体内的你,我已经分不清楚了,当年为了分清楚此事,我逼死了你,那之后,我无时不刻不在悔恨煎熬,我当年想,定是我说的话伤了你,你不愿原谅我了,后悔了许多年,我为了好受些,便开始恨你,恨你高傲,恨你决绝,恨你为了那些不假思索的话就自戕,恨到最后我才明白……伤人的话本就不该说出口……”
“我不曾……”
云殊君打断我,长舒了一口气,道:“现如今你还在我面前,这已然是天命垂怜于我了……说不定我遇到的所有倒霉事,就是为了换来这一次反悔的机会,至于旁的事,我不愿也无力分清楚了,我想……人世间的感情,大抵都是这样千疮百孔的罢。”他摸了摸我的脸,平静道:“而你……你也不要追问我了,好么?
我并没有好好地答他一句“好”还是“不好”。
在我心中,云殊君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恩怨和爱恨,都分得那样清楚。而此番相见,我却觉得他言谈间尽是破败的萧瑟,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还是他,可又不像他了。
我忧愁地想,云殊君这些年,到底受了多少苦……
难道说……我当年真的错了?明明我本意……并不是为了让他如此难过啊……
思忖间,云殊君拽着我的衣襟,缓缓向他扯去,我温顺的依着这力道,最后一刻按住车壁,低头对他道:“你要作甚……”
云殊君环上我的肩膀,他轻浅的呼吸拂着我的脖颈,他轻声道:“要做么?”
“……你……”我顿时猛地一退,却被他早有准备的扯住,我窘迫道:“云殊君!”
云殊君长叹了口气,挑着我的下巴道:“你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要摆出这副震惊的神色给谁看?”
我道:“我……可是……”
话音未落,我的唇边便被轻轻地吻住了。
他细细碎碎地吻落在我的唇间,极为温存,他仿佛极其沉溺,一手环上我的后颈,一手探入我的衣襟,若有似无的划过我的胸膛。
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然褪去了我的衣衫,他凑到我耳畔哀声道:“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了……”
我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伸直手臂将他推远,道:“云殊君,你……不必如此……你这样,我、我只觉得更加心疼你。”
云殊君随口道:“心疼我?心疼我作甚?还是疼我罢……”
听到他如此大胆的言辞,我登时更是手足无措。
云殊君又默不作声地解开道袍,我连忙掩住他的衣襟,僵持半晌,终于,他幽幽道:“你究竟想要怎样?我能说的都说了,你若是想要听’对不起’,一千句,一万句我也说给你听……除了赶我走……旁的,我都为你做……”
我心痛的难以自抑,颤声道:“云殊君,请你断不要这样轻贱自己……我从来都没有怪你……”
云殊君似全然不信似的,随口附和道:“是么……”
我咬了咬牙,道:“我一直爱慕着你,从来不曾变过,你莫要怕……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千万莫怕……”
这一次,换我缓缓地抱住了他。
云殊君许久没有动作,他木然被我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一歪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捂住他的双眸,与他相依了很久很久,只觉得四下寂静,最是安心,不由道:“这里真好啊……当下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再也没有外界的恩怨纷争来纠缠我们了……”
云殊君带着低低的鼻音“嗯”了一声。
一行润s-hi顺着我的手腕滑下我的袖中,我没有说破,只是轻轻唤他:“云殊君,云殊君。”似乎千万言语汇到唇边,也只能唤一声他的名字了。我唤一次,心中便软一分,唤了不知多少次,便只剩一个他了。
云殊君睁开双眸,他的长睫s_ao着我的掌心,静静道:“若是我也可以施一个幻境,长长久久的相守于此就好了。”
第七十二章
等我突然想起来小阙的时候,不知他躺在地上昏迷多久了。
我暂且放开云殊君,拢了下衣襟,便摸索着下车去寻小阙,因为眼睛不方便,险些一脚踏空,还好云殊君适时扶了我一把,才没有一头栽倒。
云殊君在我身后默不作声地远远跟着,只偶尔出言提点下方向,好像打定主意不肯跟过来。
寻了半晌,终于寻到软软倒在地上的小阙,我本想扶起他,却用不上力,勉力为之也无济于事,一下子用力的狠了,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还吐了口血。
云殊君终于出声道:“你……何必着急,我们现在还在幻境中,你去哪里安置他?”
“霜寒露重,总不能让他这样躺在地上。”说完,我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奇怪道:“说到这个,天气怎么会突然暖和起来?是幻境所致么?”
云殊君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过来:“你在问谁?论对幻境的了解,你可比我熟悉多了。”
我干笑了一下,将小阙抱在怀中,拍了拍他的脸颊不见醒转,不等我问,云殊君已然开口道:“无妨,他被我点了睡x_u_e罢了。”
我点了点头,道:“小阙醒后,我们该如何和他解释?”
云殊君像是在原地发呆似的,我又唤了他几句,他才如梦初醒般道:“哦……莫要告诉他了,我抹去他的记忆如何?”
我思索了片刻,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却也实在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我叹了口气,抚上他的长发,对云殊君道:“能不能把他对我的记忆也消除了?”
云殊君道:“为何?仔细算来,他与你有三世缘分,你不想在这一世……好好偿还你欠他的情分么?”
我道:“若按你这么说,我欠了那么多人的情分,哪里偿还的过来?而且我仔细想了想,我这个人太倒霉了,”我掰着手指道:“慕贤也好,雨燕也好,越喜也好……他们的苦难皆始于我,着实冤枉,再和他们纠缠下去,说不定又会连累他们。不还了不还了,这次我就耍定无赖了。”
云殊君奇道:“你这人还真是绝情啊,你连问都不曾问一句慕贤雨燕,现下说不还就不还了?”
我笑道:“没什么可问的,你连漫山遍野的白鹤都帮我照拂了,他们的日子定然不会比我更差。”
云殊君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突然问道:“那水月君呢?”
我气息一滞,猛地咳了半晌,等渐渐平缓下来,斟酌地慢慢道:“我欠他……我欠他什么了……真要翻旧账,还、还不知道谁欠谁多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