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追来的洛生尘紧跟着接了句:“是啊!”她站到孟容光手边,后怕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接着道:“阿容那时只是一柄被人挥舞的刀,你不杀挥刀的人,盯着一柄不知对错的刀有什么用!况且她现在修为全废,也不能见日光,她已经在你手下死过一次了!”
司空骞冷笑道:“死过一次?这不是没死透么?挥刀的人我要杀,这柄刀我也要折了。”
他说得掷地有声,可温灵隽仍挡在他面前。那双眼里有混着恐惧与悲伤,鼻尖微微泛红,让他骤然想起多恨山上的岁月。他在心里告诫过自己很多次,再也不要伤害眼前这个人。可仇恨与珍重摆在天平两端,摇摇摆摆后,终究还是向一边倾斜了。
“别逼我,小隽。”
温灵隽摇着头,“不行,你要是杀了她,洛医师就绝对不会……”他话没说完,司空骞猛地冲上前拉开他,同时刀口直砍向孟容光。锋刃划伤温灵隽的侧腰,捅进孟容光的左腹部。洛生尘尖叫了一声。司空骞抽出刀,把温灵隽往自己身侧拉了拉。洛生尘用手仓皇地去捂孟容光的伤口,指间溢出滚热的鲜血,她眼里含着泪,咬着牙,撕下自己的衣服,想帮她包扎伤口。温灵隽被司空骞拉得一个踉跄,他察觉到腰上火辣辣的疼痛,忍住泪,见司空骞还想再补一刀,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别——骞哥哥,听我说,她可以救你,她可以救你……”
温灵隽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四溢开来,引得司空骞愈发狂躁,他掰开温灵隽的手,把他推到一旁,哑声说:“没有人可以救我。”
温灵隽挡在他和孟容光之间,看着司空骞通红的眼,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他打着颤,呜咽着,“你不要这样,我怕。”
那一身凛冽杀意忽然滞住了。
混沌的、被恨意充满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狂跳的心脏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他的四肢僵硬,呼吸沉重。月亮又被乌云遮住了,远远的,传来了狗吠。
司空骞霍然转身。
他找到裘霜质和邰新火在的屋子,厉声道:“你们快走!离开这里,找地方躲着,暂时别回山谷。”他从床边拿走剩余的白布,返回庭院,仓促地去堵温灵隽身上的伤口。血染红白,十分刺眼,司空骞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句该死。他逼迫自己不去看孟容光,忽略她的存在,低声对温灵隽说:“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人来问,别说认识我。你算是你救了……她,洛生尘和她关系匪浅,仅凭这一点,也让洛生尘好好保护你,知道吗?”
温灵隽心中隐约感觉不妙,抓着司空骞的手,慌乱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
“三日内,我的人如果能来接你——就是那天在屋子里没怎么说话的男人,记得他吧?如果他来接你,你就跟他走,他会送你回家,如果没来,你去城里花钱找个信使,叫你爹来接你。”狗吠声越来越近了。司空骞伸手抹去温灵隽脸上的泪,轻声说:“别哭啦。我到底是对你不好的,叫你这样怕我。”温灵隽哽咽着说不是,司空骞忽然低下头,吻着他的唇。就那样唇贴着唇,不暧昧,不旖旎,呼吸交错一瞬,旋即分开。
续竹山庄的人破门而入,司空骞飞奔到后院院墙,翻了过去。猎犬大叫着,牵着人狂奔着追过去,站在院墙下狂吠。
温灵隽的唇上还残余着他的温度,他蹲下`身,嚎啕大哭起来。
太像诀别了。他不喜欢这样。他不想要这样。
“怎么样,好玩吧?”房檐之上,沈寄傲垂眸看着院子里乱哄哄的一团糟,笑吟吟地问顾流。
顾流不做声。
续竹山庄的人在素灵馆转了一圈,除了后院这两女一男,没再发现别的人,加之孟容光与温灵隽身上的伤势,认为他们也是受害者,很快便离开,让狗循着踪迹去追司空骞了。
“走吧,”沈寄傲搭着顾流,“咱们再去跟白鸢——渡星门的温小少爷讨碗血去。”
顾流护着他下去,低声说了句:“我不想要别人。”
沈寄傲说:“你没有资格选。”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洛生尘带着孟容光进了屋,打了水拿了药帮她处理伤口。温灵隽在雨里惶惶站了一会儿,见到沈寄傲和顾流,并不多么意外。他垂着眼,雨浇得他脸色苍白,有些落魄。顾流给沈寄傲打着伞,他们走到温灵隽身边,温灵隽顿了一会儿,深深呼吸一口,问道:“是来要血的吗?”沈寄傲说是。温灵隽回头看了一眼洛生尘所在的那间屋子,说:“这家医馆的大夫知道一种方法,能拔除天魔反噬,只是有些危险,需要破后而立,先……”
“我知道。”沈寄傲打断他,“我要的不是这种。我花了十几年的精力培养出一个顾流,用这种方法,让他一朝变为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物,意义何在?”
温灵隽沉默不语,他似乎疲惫极了,不再应付沈寄傲,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他的手抓着那团布,按在腰侧伤口上,雨水淋得他浑身冰凉,连伤口也麻木了。其实这点伤不算多严重,他忍得住这点疼。他忍不了的是陡然无望的未来。
沈寄傲在他面前拉开凳子坐下,让他伸手,要给他把脉。一把之下,有些诧异。温灵隽体内流淌着灵气,虽然稀薄,但真切存在。沈寄傲心顿时一沉。他看了一眼顾流,吩咐道:“去把洛生尘叫来。”
温灵隽突然问道:“你与她相识?”
“嗯,算起来,她应当是我师姐呢。”
“你找到仙云堕了吗?”
“稍有点儿眉目。”
温灵隽顿了顿,接着问:“之前你跟我说,我这样的方式永远只能让他清醒一时,而无法彻底根治,是真的吗?”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我也在找能让修天魔残卷的人既保持实力又保持清醒的方式,司空骞和你都是我用来试验的,只是眼下来看,这试验,谈不上多成功。”
洛生尘过来了,沈寄傲便出去同她说话。
温灵隽低头,失神地望着自己手掌上的伤疤。沈寄傲在他眼中光辉传奇的形象早已节节崩塌,但此时,他居然有些羡慕他。羡慕他有能力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好像从不害怕什么,风轻云淡,但也从不轻易放弃。他要走,沈寄傲却有办法让他答应,若他需要取血,随时给他。虽说方法不算光彩,沈寄傲此人也称不上良善,可他就是有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温灵隽想起来含清城的路上,躲雨的那个夜晚,司空骞亲吻他手上的伤。温柔又珍重。他的眼眶发涩,猛地握紧了手掌。
等沈寄傲再回到房间时,神色明显不豫。他从怀里掏出药包,递给顾流,“先去煎了,不管怎么样也要试一试。”
顾流没接,“他洗过髓了。修行之事,初入的淬体洗髓可改体质,突破生劫境又是一次改体质的机会。早年的药不管沉积了多少效力在他血脉,洗髓之后,也全都无用。洛姑娘讲得也很明白。我不想试了。”
“如果不是仙云堕的原因呢?是他骨子里的血脉有异呢?乘此机会确认一下,不好么?”沈寄傲倒是没生气,把药包往顾流怀里一丢,“快去。”
顾流捏紧药包,僵立片刻,还是转身走了。
他刚离开没多久,洛生尘就冲了进来,她的衣裳和手上都沾满血,狠狠瞪着沈寄傲,将一团被血染红的布砸到他脑袋上,怒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与白鸢一起的那个人是司空骞!阿容差一点儿又死了!她好歹为你效力数年,我与你也同门数载,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沈寄傲拈起那脏兮兮的布扔开,笑了笑,“不觉得那样的场景很有意思么?要不是我跟你说让你把你就孟容光的事跟白鸢提一提,他最后会舍命救她?司空骞宝贝着他呢,”沈寄傲抬起下巴示意那旁的温灵隽,“白鸢,本名是温灵隽,渡星门的小少爷,于公于私,司空骞都不会下狠手伤他。”
“他对阿容下的手可挺狠的。”
“还能活一口气,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洛生尘看着沈寄傲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气得大叫道:“你真是疯了!沈霂野要是知道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闭嘴!你也配直呼他的名字?”沈寄傲拍案而起,暴怒道:“是他不管不顾丢下我去死了,管我变成了什么样!”
洛生尘呸了一声,“狼心狗肺!”
沈寄傲冷笑,“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你以为你在我面前这心x_ing能活到今天?”
两人沉默对峙片刻,洛生尘甩袖转身走了。
温灵隽从他们的对话中察觉出了一点儿什么,抿了抿唇,见沈寄傲神色y-in郁,终究没有开口多问。
天慢慢亮了,远方是灰白的云。往露浮山上走了一段,就没有雨了。司空骞登上了山顶,他就是在这儿杀了林锦秋。他把那柄刀拄在地上,回身看乌云笼罩的含清城。那儿风雨交加,而这座山上,阳光破开密云,泻下一丝光,照得刀上的血迹发亮。
司空骞在露浮山顶待了三天。没有人追上来,日月轮转,一滴雨也没有下过。他坐在悬崖边,低头看下面的山谷,一面是海般的绿,一面是苍茫的惨白顽石。他的唇燥得起皮,脑袋被大好的阳光晒得眩晕。借着锃亮刀身的反照,他看到那许久未见的暗红正缓慢爬上脖颈。青黎没什么混沌之气,天魔残卷的反噬也不得已缓下步子,凌迟一样一点一点爬着。司空骞闭上眼睛,脑中闪过诸多景象。最多的是温灵隽。和温灵隽在一起的时光。小时候,重逢后。他的身段,他的笑容,他冲他撒娇、生气、流泪。他的……血。司空骞舔了舔发干的唇,提起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刀锋贴着皮r_ou_,稍稍用力就会划破皮肤,涌出血来。他的胸腔与脑海同时鼓噪着不甘心。当然不甘心,不知道简嵘有没有接到温灵隽,不知道折枝教未来会如何……而他还没杀沈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