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那岂不是大师兄?公仪林没有说话,继续听老者说下去。
“他算出千年后白家会有一次大劫,有可能香火就此断绝,小女听后日夜担心,寿元结束前,请老夫坐镇白府。这件事我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与不死圣族结缘,便沾上了无尽气运,谈何香火断绝,老夫当日应承也不过是为了让女儿能够放心地离去。”
公仪林,“王府的一切都瞒不过您,不过晚辈有一事不解,当年王妃带着世子离开明明有机会阻止,为何……”
“老夫自然不会阻止,”老者道:“卜卦的年轻人曾说,要想度过此劫唯有顺其自然,非人力所能改变,但这点老夫就连小女都没有告知。”
他顿了顿,目光紧锁公仪林:“老夫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不说,他的女儿必定以为凭借自己父亲的力量,再多困难都可以化险为夷。
老者点头,“孺子可教也。”
“边飞尘曾对我说他的亲生父亲嫌弃他为不详之人,一出生便舍弃他,恰好白墨寻找亲子不至,正好发现襁褓中的他,遂带他回去抚养成人,但边飞尘出生的时间是在冬天,在那样的季节,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存活下来等到被人发现,这种巧合存在的可能几乎没有。”
“巧合?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老者一挥袖,转眼间竟换了一片天地,连季节都为之转变,见公仪林眼中的震惊,道:“这里乃是我构造的小天地,四季和场景本就在我一念之间。”
大雪纷飞,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颈部,格外冰冷,公仪林原本还穿着春衫,陡然变成冬天,拔起脚尖就冲到鲲鹏的怀里,高喊道:“冻死爹了。”
话音刚落,就被扇出去一千多米。
老者看公仪林的目光都有些转变,敢在鲲鹏面前自称爹,这是活得有多不耐烦?
几十息后,公仪林从千米外跌跌撞撞地走回,头发凌乱,狼狈至极。
“起!”
老者一声低喝,两人便飞到千丈高的半空,鲲鹏则是直接展翅,飞向高空。
接下来,公仪林亲眼看着上千铁骑在山林中寻找,整个贺安镇因为一个孩子闹得天翻地覆。
到了第三天,上千铁骑已经撤回大半,只剩寥寥不到百人,入夜,一个中年人蹒跚地走向深处,他怀里抱着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儿,中年人穿的很单薄,但孩子身上却裹得很厚实,大雪掩盖住他来时的脚印。
老者指着中年人怀里的婴儿,“这孩子乃是先天之体,为修仙的不二躯体,出生时天降异象,却被当成妖孽。”
中年人抬起头,神情疲惫,眼中的悲伤遮掩不住,断断续续道:“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在这里你只会被人当成妖孽,我不要让你受尽欺凌长大……荣华富贵,呵护备至,这些别人有的,我一定要让你有,别人没有的,我也要让你有。”
整整一夜,他抱着怀里的孩子,不断呢喃,直到快天明,算算时间差不多,中年后将孩子放在树下,用雪小心地埋住自己的脚印,躲进不远处的山洞。
太阳东升,雪下得更大了,孩子的脸都有些冻青,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连带着还有人声,“王爷,您已经在这里逗留三天,连皇上亲临的庆功宴都没有参加,如果再不回去,恐怕会有些麻烦。”
“本王做事不必征询别人的看法。”
“可……”那人突然顿住,“前面那棵树下好像有什么?”
“过去看看。”
“是。”
“吁!”
两匹骏马停在树下,下马的人一人身穿黑袍,还有一人,一身白袍,浑身上下都是难言的贵气。
“是一个孩子!”黑衣男子惊道。
白袍男子看着嘴唇发紫的婴儿,犹豫了一下,躬下身,将他抱到自己怀中。
像是感应到温暖一样,小孩微微朝他臂弯里靠紧。
在他旁边的黑衣男子皱眉,“是谁这么狠心,将这么小的孩子丢弃在山里,要是我们不来,这孩子岂不是没命了。”
“白尘。”白袍男子叹道:“他的名字,以后便叫白尘。”
“您要……”黑衣男子震惊地看着他。
“走吧。”白袍男子不再多言,左手抱着婴儿,翻身上马,踏雪而去。
黑衣男子顾不得震惊,赶忙追了上去。
等他们走出好远,山洞里突然传出一阵呜咽声,“他姓林,名无忧,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一世无忧,他姓林,名无忧……”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即便嘴唇干裂,中年男人也没有停下。
千丈高的空中,公仪林看得有些心酸。
“你可知他为何这样做?”老者忽然发问。
公仪林想了想,缓缓道:“正如这个男人所说,这个孩子出生便被视为妖孽,如果一直成长在贺安镇,只会遭人白眼,受尽欺凌,而此时,却有不少人来到贺安镇,这是一个机会。”
“没错,”老者道:“巧妙地利用了人的心理,哪怕是再绝情的人,苦苦寻找不到自己的孩子,这时突然遇到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要是你,会怎么做?”
公仪林叹道:“自然是当做老天安排好的,收为义子,抚养他长大,给予更多的疼爱。”
他们谈话间,中年人已经走出山洞,身形萧索,失魂落魄地慢慢往回走。
“这个人,”老者看着中年人已经显出老态的背影,“回去后苦练武艺,不停打听那些人的身份,终于探听到后孤身一人前去邺城,千方百计在王府找到一份差事,十几年后,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不但是王府的世子,更是被人赞颂的少年战神,但就在此时,真正的世子却被找回,更令人绝望的是,他无意间发现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出征前留给养父的一封信:率军得胜归来时,可愿与我远离邺城,相伴红尘?”
“说到这里,想必你也清楚这个故事里的人都是谁,”老者缓缓道:“战役开始前,白策发现此人的身份,借机逼迫白尘离开王府,而白尘却设计,让白策在战场上差点丢掉半条命,表面上此人是去求白墨原谅白尘,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去,反倒制造身上的伤痕,后又自断心脉,为的就是挑拨白尘和白墨的关系,让他彻底绝了这份心思。”
“白尘为了报复,要亲手杀了白策誓要让白墨尝到锥心之痛,后来老夫出手,废了他的经脉。”
公仪林,“可惜边飞尘和白墨,本身是有机会在一起的。”
“你看到的是一场遗憾的爱情,老夫眼里,却只有一场人伦惨剧,险些让白家香火断绝的人伦惨剧。”
公仪林沉默不语。
“现在你该告诉老夫,万有诸法,而佛法无边,那佛的道,是什么?”
公仪林眼角的余光瞥见中年人的背影,脑中忽然忆起第一次见面时和边飞尘相处的那个夜晚,蛙叫蝉鸣,边飞尘靠在摇椅上,神情恍然,如大梦一场,如忏悔追忆,“我若是掏心掏肺的爱上一个人,必要他为我生,为我死,为我肝肠寸断。”
“因果。”一念及此,两个字没有丝毫迟疑地从公仪林口中说出,“人生在世,一个不经意的念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会成为种子,也就是业因,凡物有起因,必有结果,林伯丢弃爱子是因,白墨收养为果,白策用林伯的身份要挟边飞尘离开是因,最后被设计受伤险些惨死战场是果,无数的因果堆在一起,演变出如今的结果。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万物有因皆有果,也许有人说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但须知杀人者人恒杀之,辱人者,人恒辱之,不是没有报应,只是报应的时间还没有到罢了。”
“好一个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好一个因果!”
老者陷入深思,“因果……我还以为这个答案永生都不会再听见。”他抬头,眼中带着追忆,“大约是千年前,那位天骄参与的考验是道法的传承,出来后他问老夫道法如此,那佛法又是什么,老夫抛出因果二字,他盘膝坐在不死圣山,整整三日,几乎化石,鸟雀将他当做树枝,停在肩头,落叶将他当做大地,沾在衣襟上不离开,等他张开眼,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悟了’,而你这般年轻,竟然能说出答案。”
千年前的天骄,鲲鹏心道,那不是公仪林所说的师兄?
“就是我大师兄。”这是公仪林用第一次用神识传讯跟鲲鹏说话,以往都是鲲鹏化身小雀鸟用神识传讯跟他进行交流,“大师兄闯关后有意问什么是佛法,然后通过本门秘法《磐石心术》进行千里传讯,为的就是如果门中以后有人机缘巧合来到不死圣地,能够将传承拿走。《磐石心术》乃是通过一缕神识进行传讯,这期间因为少了神识,魂魄不稳,自然像是石头一般,连鸟雀都感觉不到他的生机。”
鲲鹏睁大眼睛,见过作弊的,没有见过如此明目张胆作弊的!
公仪林却是负手而立,一派世外高人的样子,语气中饱含着沧桑,“一个人感悟的多少,不是由他活了多少岁数决定,而是要看他走过了多少路,经历过什么,遇见过什么人。”
言语间流露深深凄然。
得知真相的鲲鹏的看了两眼公仪林,不由别过头去,世间竟然有这么能装的人!
老者却仿佛某根心弦被敲击到,“走过了多少路……难怪,你小小年纪,能有所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