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夜阑有些哭笑不得,到这种时候便能看出他家爱侣确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否则也不能这等将三十年陈酿当白水般的气魄,可隐隐的,他又觉着说不出的慰贴,他家阿青从来都是这般,只要他想要,只要家中有,从来都不会吝惜,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柳夜阑想了想却道:“先不忙开坛,我却是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于你。”
童青回身扬眉,柳夜阑便拉着他到内室,低声同他道:“你可还记得沈大元帅家那位夫人?……便是当年有一面之缘的那位。”
童青一怔:“你是说当年……”他看到柳夜阑的神情,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身份今非昔比,当年之事怕是不便提及。
于是便也默契地点头:“说来也十数年未见了,素来听闻她一直在西北的,怎么?”
柳夜阑道:“她已经入京了,怕是不r.ì将到咱们府上。”
童青眉宇间疑惑重重,柳夜阑却只道:“对外便只说是你远房表妹入京,其余的不要提吧。”
童青这些年虽然不亲自涉足朝堂纷争,但柳夜阑有什么事从不瞒他,在背后指点与出谋划策却是少不了的,此时一听柳夜阑的说法,想到沈天云此时的身份,柳夜阑这段时r.ì的忙碌,沈夫人此时入京的微妙时机……一时间便知沈夫人进京之事怕是事涉宫廷机要,便默契地不再多问,只转而吩咐下人安排起一应起居之事来,他与柳夜阑毕竟都是男子,安顿沈夫人在国师府中,也要谨慎些。
柳夜阑一是怕童青太过Cào劳,二来也是看童青近r.ì状态,不想他多担忧,三来也是时机不合适,便未将说透,但童青出身在那里,此时眉眼灵透,显是已经想明白了一些关节,不必他多解释,叫柳夜阑心中更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国师府西南角门悄然打开,一顶绣花小轿悄无声息地进入府中,而柳夜阑与童青早早在花厅相候。
一个青衣小婢掀开轿帘时,童青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面色苍白的沈夫人扶着肚子有些吃力地从轿中出来,他回头看着柳夜阑,却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些波澜不惊的意味,看来沈夫人有孕之事对方是早知道了,但童青心中疑惑重重,沈夫人这么大的肚子……怕是即将临盆,怎么还千里迢迢跋涉入京,若要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柳夜阑却是一拱手:“辛苦沈夫人,路上多辛苦了,这是宫中的冯大夫,恐怕还请他为您先诊察一二。”
连大夫也预备下了……童青思忖着,目光不动声色扫过那几个打扮简单面无表情的轿夫还有那脚步无声无息的青衣小婢,心中越发笃定,这天底下除了皇室,怕再没有第二个地方能随便招出这么一支人马来护送沈夫人了吧?可即使是皇命难违,思及昔年那位爱妻如命的汉子,实在难以想像沈天云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在这样的情形下被带入京师啊……
冯大夫被邓太监送来国师府,此时见到这位沈夫人亦不敢大意,上前道:“得罪了。”随即把脉之后松了口气道:“夫人路途劳顿,待在下几贴安胎丸服用一二……”
童青点头道:“本来还想为夫人接见洗尘,既如此,那便也不必拘于俗礼,沈夫人还请安心休养。”
沈夫人面容上有些憔悴,听闻大夫瑟童青如此说,亦不由展颜一笑,纵使知道这位夫人年纪已经不小,却依稀可见昔年风华绝代的光彩:“有劳国师夫人了。”
不知是否童青的错觉,总觉得这声国师夫人中含着故人的调侃取笑之意,他瞥了一眼沈夫人高高隆起的肚子,目光流转,面色微红地吩咐下人安排好沈夫人一应事宜。
此时有个随从匆匆入内,也不知在柳夜阑耳边说了什么,他面色一变,便同沈夫人道:“内子相陪,在下还有急事……实在失礼了,改r.ì再同沈元帅道歉。”
沈夫人自是不在意,微微颔首,便在童青歉然眼神中,随着那青衣小婢下去歇息了,她实在是有些j.īng_神不济,一路奔波,又是这么大的月份,与柳童二人皆是旧识,信任放松之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亦有些坚持不住了。
柳夜阑一头扎进宫中,只因邓太监传来的消息实在不妙,皇后口谕,似是皇帝身体又有变,邓太监不得不迅速请柳夜阑入宫查看,柳夜阑抵达寝宫之后,亦是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只见原先只是面色泛红、呼吸急促的皇帝此时面色竟泛黑,嘴唇两侧长出长长獠牙,竟隐隐有些不似人形,如今这诡异情形下,御医是彻底束手无策,否则皇后不会这般火急火燎要柳夜阑入宫。
柳夜阑急问邓太监:“东西可备齐了?”
邓太监咬牙道:“还有几样不是那般容易取得的……”
柳夜阑当然知道他要求的东西有几样十分苛刻,一时半会儿不那么容易找到,可他还是当机立断道:“少便少了,现在必须马上开始仪式,不能再拖了!”
这分明是即将变成邪魔之兆,哪怕准备不允分也必须马上遏制邪气对皇帝身体的改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邓太监与皇后守在寝宫之外,只见柳夜阑迅速用那些朱砂黄纸在寝宫画下重重符箓,又用红线铜钱在门楣上缠出重重阵法,虽不过刹那,却隐约闻到香烛散发的清香,这寝宫中透出的森冷腥气似乎都淡了几分,莫名便对国师的本事多了几分期待。
在香烛气息中,不知何时,天空突然y-in沉了下来,寝宫中不知从哪里刮起一阵大风,红线铜钱在寝宫窗棂上猛烈撞击出清脆响动,似乎连整个寝宫的廊柱都在这股天地y-in风前瑟瑟发抖,皇后周遭宫人惊叫着连忙护在她身前,邓太监也面色惨白,双股战战,若说他先前还对柳夜阑所说帝王入邪的判断有所怀疑的话,此时他再也不敢怀疑……青天白r.ì却突然出现这等天地异象,还是在柳夜阑为帝王驱邪仪式之时,若说不是触怒邪魔他绝不相信。
就是不知,到底这位国师大人能不能敌得过这般嚣张、连天子都敢动手的邪魔……
紧闭的寝宫门户间那香烛气息越发浓厚,而此时y-in沉天地间大风如同突如其来一般突然静止,仿佛连空气都乍然凝滞,再然后,寝宫周遭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一阵大雾。
这雾来得莫名其妙,好像哪里起了大火,自天地间突然冒出来的,这等诡异的景象叫皇后与邓太监等人越发心中战战难安。
这雾来得既快且密,不过眨眼之间,便浓厚得伸手不见五指,邓太监额头冷汗重重,他不动声色地倒退着,不敢这等诡异的浓雾接触,直到背后抵住寝宫墙壁,鼻端重又闻到那烛火香气才心中略安,再然后,他便猛然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丝丝缕缕的白雾仿若有生命般,伸展着纠缠着朝窗棂门户的间隙伸去,好像想自那些缝隙间进入寝宫之中……
“嗤”地一场轻响,邓太监连忙回头,便见到那根原本悬在窗棂上的红线与那白雾相触,竟无火自燃,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焦臭之气,明明只是一根红线而已,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般恶臭!
那白雾仿佛痛楚般地急急收缩,好像真的被方才的灼烧弄得十分疼痛般,一时竟不敢轻易再上前。
这样诡谲的景象,邓太监一辈子都不曾见过,此时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盯着周遭浓密的白雾,发现整个寝宫庭院早已经全部消失在白雾之中,冷汗将他的衣衫打s-hi,他却连挪动一下都不敢,他发现那些白雾在他周遭游弋,仿佛只是畏惧于他身后的红线而不敢轻易上前。
而先前那根燃烧起来的红线突然断裂,铜钱坠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那坠地之处,白雾仿佛惊吓般地猛然退后,竟是留出了一片空地。
看到铜钱之威,再感受到背后数处硌着身体的存在,邓太监蓦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可下一瞬间,仿佛那声脆响触动了什么机关,白雾犹如昂头的毒蛇猛然吐信,竟是猛然反扑,清脆之声竟是不绝于耳,无数铜钱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如狂风骤雨般坠落地面,邓太监面色惨白——这些铜钱怕是也不可能坚持过一息!
好似知道邓太监的畏惧,那清脆响动蓦然停止,世间一片安静,邓太监大脑一片空白,要来了吗?那浓雾中的邪魔突破了国师留下的大阵是不是就要现身了?
汗水将他脚下的地面都悉数打s-hi,他瞪大了眼珠死死盯着眼前一片茫茫白雾,恐惧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怪物,在感觉到眼前风声大作、什么东西扑将过来之时,突然他身后窗棂上传来一股大力,邓太监竟被掀到一旁,然后便听得长长一声尖利不似人声的惨嚎,狂风猛作。
待他急忙爬起来时,风声早停,他只见庭院满地东倒西歪的太监宫女,哪里还有什么白雾。
寝宫大门吱呀一声从中打开,带着疲倦之色的柳夜阑从容踏了出来,眼神中却是j.īng_光奕奕,他只朝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的皇后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皇后哪里还顾得地上那些人,连忙与邓太监急急入寝宫,却见皇帝又恢复了红润面色与沉沉呼吸,人虽未醒,但看这情形,比之刚才的非人模样,只像在正常的沉睡之中,再也没有那股邪气森森的感觉,显是大好了,二人如何不喜?
皇后更是对柳夜阑道谢不已,而后她又迟疑道:“国师既能令陛下恢复至此,不知能否……”
柳夜阑却是摇头苦笑道:“娘娘,若能做到,不必您吩咐我必定会全力以赴,陛下邪气入体已深,我方才借阵法之利引出邪气之主对其压制一二,同时压住陛下邪气不令邪气大炽而已,若要彻底祛除邪气,要么彻底斩断邪气来源,要么灭绝邪气之主……这二者目下都极难做到。”
这邪气目前只怀疑与明妃有关,却未查明,如何斩断?至于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