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柳夜阑本人却觉得意犹未尽,甚至有些失望,他看着那些j.īng_疲力竭散去的书生们,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叹息,这可都是帝都的读书人,乃是整个国家的j.īng_英与栋梁,怎么这等思辨之中,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观点,没有人旁征博引、也没有人抛出新论点叫他眼前一亮……
此时,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哥挟着一身香风笑眯眯地道:“柳兄下榻何处?我送您一程吧?”
虽然混乱好笑,但这确实是柳夜阑与童青结识的开始。
彼时的柳夜阑有些茫然:“啊?我就住在天门寺……这么近就不必兄台相送了……”
童青笑得不怀好意:“柳兄,为了你能够四肢完整地抵达住处,我还是送一送的好。”
柳夜阑:?
一路上,童青都在观(撩)察(拨)这个家伙,他没有想过,天下居然有这样光明磊落的家伙,渐渐j_iao谈之后,他就发现,柳夜阑并不是真的天真迂腐,此人博览群书见解不凡,犹如明珠绽华,目下……柳夜阑只是对官场规则不太了解。
一时间,童青都有些为柳夜阑惋惜,以柳夜阑这般才华x_ing情,若是不出什么岔子,将来必会有一番际遇,或是造福一方,或是中流砥柱,青史之上少不了他的痕迹,只是现在,却是未必了。
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叫童青这样京城长大的公子哥儿也一脸懵逼。
柳夜阑作死地那番言论之后,非但没有被人套麻袋,接下来接到的一系列请帖拜帖简直要让所有书生嫉妒得眼红杀人,总督府、尚书府……大概能有资格在金銮殿上发言的几位大佬都把这家伙请去围观了一下,哦,几位学士位置比较敏感,倒是没有做什么举动,不过就是在天门寺左近溜了一下弯,和这位柳书生来了几次偶遇而已。
在把朝中大佬都围观了一遍之后,大家本来以为这位柳夜阑要迎娶白富美当上高官走向全新的成功人生了……咔嚓一声惊雷,当r.ì在蓬莱阁风光无两的意见领袖们,自陈北望以下,全部以“非议朝政挑动民怨”的罪名被拘捕。
不待围观群众捡起掉地的西瓜,轰隆一声,堂堂左都御史啷当入狱,大学士都有两位被牵连。
一时间,风声鹤唳。
柳夜阑在天门寺借居的破烂小屋从炙手可热到门可罗雀,也就十余r.ì的功夫。他不由啧了一声,早知道就答应当初那位要嫁女给他、还要帮他置业的尚书大人了,如今j-i飞蛋打……世界倒是好一片清净。
柳夜阑波澜不惊地重新拾回生活节奏,按照原本的计划,老老实实持拜帖去拜访了故土那位提案大人的知j_iao,国子监里一位普普通通的录事,那位大概是柳夜阑这搅动风云气息不定的节奏惊吓顿一下,对着柳夜阑只是不咸不淡地问候两句,便把他打发了。
生活无从着落的柳夜阑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按照提案大人给他的规划,在京城找到那家提案大人相熟的书局,干了书生们的活计,抄书为生,京城因为他而撩动的、甚至尚未平息的风起云涌已经同他完全没了干系。
大暑大寒之后,柳夜阑倒是同那位童青童公子熟识起来,对方身为尚书之子,却难得没有贵介子弟那种爱端架子的臭毛病,对柳夜阑的处境泰然视之,既不会跳出来说:你好可怜我资助你吧!也不会嫌弃地觉得柳夜阑请一顿最寡淡的茶水有什么失礼的。
倒是二人谈天说地时不经意地发现,他们二人居然都是那种离经叛道喜欢非主流的野史怪谈之人。
柳夜阑还好,他虽说博览群书、荤素不忌,可书生们视作正途的经史子集,他可也没有落下,舌战群儒也是要有万卷书在腹中打底的好吗?否则众人怒气之前,他早就瑟瑟发抖了。才气纵横便说的是他这般的人物。
可童青……那又是另一种状况了。
他身世极其复杂,自幼在嫡母手下讨饭吃,小小年纪不知怎的就有了花天酒地不思进取的名声,几位师长提及他俱是叹气,不知道这家风明净的童氏里怎么会有童青这等惫懒人物,渐渐地,有人放任自流、有人顺水推舟,科举仕途算是与他彻底绝了缘,他亦不甚在意,反正那家中也少不了他吃穿,便在这京城里章台走马、满楼红袖地过了这么些年。
柳夜阑是个眼明心亮、一等一聪颖的人物,别人再如何说,那是别人说,只是片面之词。至少,就他与童青相j_iao以来,童青言辞恳切,从来不似那些忽而热切忽而踪影全无的大人物,十句里也未必有半句敢相信。童青从来有一说一,而且,如果童青当真是那种破罐子破摔的混账人物……要知道,相比于经史子集已经划好的范围,野史怪谈涉及到的知识面更是如恒河沙数、难以度量,不是他自夸,能同他柳夜阑谈天说地不落下风……童青的学识已然当世可数。
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斗j-i走马、游戏人间……或许都不过只是一张表象而已,他柳夜阑认识的是那个可以同他在星河下细数辰宿迁迢的豪迈友人,并非世人眼中的纨绔。
世人常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柳夜阑亦常思忖,他一路行来,并未体察到世人所说的生活艰辛之苦,只是夜深人静,未免孤寂。但这位从天而降的友人,却总是明白他所思所想……直似上辈子他们便这般熟识而相j_iao莫逆一般,此次上京,国子监里的氛围叫他失望,连所谓的蓬莱论道也叫他无语,可能结识这么一个友人,也许才是他此次来到京城真正的收获。
而于童青而言,何尝不是如此,最起先不过是寻个乐子看个笑话,斜眼冷睨这世道里是哪里来的傻子,一头扎进狂风暴雨中搅动风云而不自觉,可是,对方的坦d_àng、对方的智慧、对方眼明心亮的豁然……竟叫他觉得自己那可笑的身世、荒唐的此生都在j_iao谈间那些天地星辰万物至理中显得微渺而不值一提、更不值永生挂怀了。
渐渐地,那些红尘之地,童青便也去的少了,倒是这天门寺的破烂地界,他童大公子常常造访。
今r.ì他收到书信,第一时间便觉得这是柳夜阑的好机会,竟是不顾瓢泼大雨直接登门,弄了这满身狼狈。
可看到柳夜阑眼中没有嘲笑、没有紧张,只有真诚坦率的关切时,童青那点郁闷又不翼而飞,只是脸上挂着可疑的红晕。
只是对于柳夜阑那蓬莱阁的提议,童青简直是啼笑皆非:“你可知道你现在蓬莱阁背后的大东家眼中是个什么模样?青面獠面三头六臂……与那传说中的大妖魔差的也只是一星半点了。现在,那好端端的蓬莱阁人烟荒芜,所有人皆是避走不及,你我二人一头扎进去,你也不怕将人家大东家吓出毛病来,要知道,人可也不简单呢。”
那是,能在这京城的大风大浪中占着风口浪尖,没有几把刷子怎么能行。
柳夜阑一脸无辜:“我也枉哪,不过只是那处地方你我皆熟,才这般提议……罢罢罢,都依你吧,你说怎么就怎么。”
也不知是哪句合了童大公子的意,他回嗔做喜,只笑道:“哪里是要合我的意,京城统共就是这么大,总不能叫大家伙儿下不了台面吧。你终是要在这京城待下去的,这些场面上的事也要拾掇起来。”
柳夜阑一声不吭,心里只想着,那可未必。
这京城在短短数r.ì间便叫他看了个清楚明白,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明明白白放在第一位,若是为了后面几个失了前面第一条,那可当真是不值当,他柳夜阑也干不来。
仿佛知道柳夜阑那点心声,童青翻了个白眼:“好了,没叫你做什么违心之事。是我舅舅来信了。”
童青极少提及他的舅家人,柳夜阑也隐约知道童青对于童家似有隐约怨愤,不太愿意与他说及尚书府中的一切,如今主动说起他的舅舅,倒是叫柳夜阑不由得不凝神细听。
童青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于舅家,显然是极重视的,此时见柳夜阑在屋漏大雨、天光晦暗中凝神细听,也不由心中慰贴,便讲书信中的事说了出来:“他老人家虽然经史策论不及你柳先生大才,可却也有些真本事的,在安平县当着县令,如今却是遇上些棘手之事,我左思右想,周遭这许多狐朋狗友是指望不上的,我父亲那些高门贵友……也是极难攀附,可舅舅那处确是需要援手,柳兄你于这怪谈杂论颇有建树……不知可否前往一观?”
柳夜阑这才暗暗稀奇,安平县……那可是位于偏远之地,既无粮产亦无水利……可以说一穷二白,如果不是他通晓地理天文,恐怕童青说了他都未必能知道在何处,现在童青却说他舅舅在那里当县令遇到棘手之事要求助?
要知道,如果真是政事上的问题,柳夜阑一介白身,能帮什么?
而且,柳夜阑细观童青的神色,突然心中恍悟,说什么帮忙……不过是童青觉察京城形势有异,怕他在这里面脱不开身而为他开脱,找个借口离开京城吧?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事实上,童青为柳夜阑考虑的远不只此,柳夜阑一头踏进京城这名利场、是非圈,还一露面便搅动那么大的风雨……童青虽说是个纨绔,可他在帝都顶尖的官宦世家长大,人亦是聪明灵秀,没有亲自下过场在官场打过滚,可心中却是知晓官场规矩的。
左都御史、大学士……这可都是位列帝都金字塔尖的人物,没有帝王的点头,谁能动得了。
柳夜阑一场舌战,看似只是打了那些书生的脸、维护了帝王,那么多权贵争相邀请柳夜阑赴宴,如果没有宫中的风声……怎么可能惊动得了那么多大人物。
但是,帝心难测,看似处置了当初极力上谏的左都御史与几位大学士,却对于直谏的书生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亦未对柳夜阑有什么表示,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帝王对柳夜阑这一介白身是怎么想的,是想重用,还是觉得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