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对患有精神疾患无法控制自身行为的精神病人有保护措施,你身为警察,难道不知道吗?”
“那就让他们出去伤人吗?!因为是精神病人所以可以随意杀人不负法律责任?!难道就不能把他关进精神病院?要我说,也许他被安乐死反而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都好!”吴铭抬高声调,几乎在吼。
杨涵似乎被激怒了,一向温文尔雅的他也难得大声喊了回去:“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做?!”
洛尘心里一紧,不知道他是在泛指伤人的疯子,还是——
在说他。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洛尘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从转角转了出来。
“所以我说,像这种有伤人倾向的精神病人。根本就不应该活着!”吴铭身着警服,从心理诊所大门出来时还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于这种已经罪证确凿却无法就地伏法的杀人犯痛恨欲绝。洛尘捂着被撞倒的肩膀,默默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灰衣男人。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杨涵,像小孩子般拉着他衣袖摇来晃去。这动作由半老男人做出着实惊悚怪异,也亏杨涵能耐得下性子把他哄出去。他路过默默站在门口的洛尘时,还忌惮地瞟他一眼,见他看了过来,慌忙一溜烟跑远了。
“放他出去没事么?”洛尘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一字一句问道。
杨涵似乎非常疲惫,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谁知道呢。他也没有监护人,就算把一个男人推到马路中间差点害死他,警察抓了他也只能放了。”
洛尘的心慢慢地,慢慢地,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可是他差点害死了一个人!洛尘想要这么喊,这句话都到了嘴边了,又被他默默咽了回去——因为自己杀过的人,可不止一个了。
他是一个劣迹累累的杀人犯,根本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啊啊,真是麻烦。那个警察明明自己也拿精神病人没办法,还来找我的麻烦。说的好像我是他的主治医师就要替他负责一样!难道要我把他关进精神病院么?”杨涵累得不轻,倒在椅子上难得发了会牢骚,又开始从一摞摞资料病例里翻找些什么。
“为什么,不把我关进精神病院呢。”洛尘快要被自己的自责淹死了,他没能阻止自己,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
一段空白的死寂。
杨涵慢慢直起腰来,他呼出一口浊气,抬起眼睛看了洛尘一会:“你的父亲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提起洛毅,他的语气里多了些忌惮:“他是我的老师。就算你和他不怎么联系,不知道他现在的势力怎么样,可是我很清楚。吴铭调查你那么久,穆萨并不是什么罪证都没有拉下,可是这种恶性事件却一直云淡风轻什么影响都没有——是你的父亲一手压下。可以说你就算多杀几个,也完全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啊,对了,我给你开的药也是你父亲给的,不过你最近不要吃了,你的体检报告不是太理想——洛尘?”
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这不是你的错,洛尘。】
【你的父亲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杀了人的是穆萨,不是你。】
【可以说你就算多杀几个,也完全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你说过的那些话……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是洛毅?在杨涵的眼里,恐怕自己和一个杀人犯根本没有区别吧?洛尘站在自家门口,手抖得钥匙都插不进去。一只手从他背后伸出,稳稳地握住手背,带动他的手指旋转,拧开了房门。
是穆萨。
洛尘低着头,身体颤的越来越厉害。从穆萨出现以后,他一成不变的生活被来自灵魂深处的狂风洪水冲毁只剩断壁残垣、片砖只瓦。他不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日复一日重复着无聊却平淡生活的自己,而是一个——
杀人犯。
“你为什么……不消失呢?”
第28章
他反复在深夜惊醒,觉得窗外每一声稍大的分贝都是来抓捕他的警车的尖叫。他不敢在白天出门,清白的人类投来的目光像箭一样轻易刺穿伪善者的表象。他时时刻刻在只有一人的房间里反复重复着他是清白的,他是无罪的,他没有杀过人。可这么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也被母亲的尸骨粉碎了个干净。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无法反驳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是一个杀死母亲的畜生,是一个杀人犯的帮凶。
“你快要把我逼疯了……”他跪倒在地,近乎自语的低喃。
天色渐渐暗沉,青铁一样沉默的地平线后,半轮血红的太阳肯定也害怕着眼前这人冰冷的眼眸,飞快地沉落到地球背面,不见踪迹。
“快要被逼疯的人,明明是我啊,洛尘。”他沉入深潭,千万只死人惨白柔软的肢体拉扯着他,落到骸骨铺就的河床,不得动弹。
穆萨欺身将他压在床上,握住他肩膀的手指那么有力,他微不足道的挣扎泥沉大海。顶着张漂亮面孔的男人却有双幽深冷漠的眼睛,来自深海的鱼群游弋在他瞳孔深处,阴影背后那只野兽夸张地张大嘴巴,蓄势愈发地盯上了他。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每一次你出门我都担心你会死于非命,我不敢让你靠近厨房,晚上你睡了我就守在卧室门口。我好怕我一移开眼睛,你就会在我看不到的角落被‘它’杀掉。我这么担心,这么害怕,每一天每一天提心吊胆,把所有靠近你的东西都抹杀掉。”他用清越的声音低低冷笑,听得洛尘骨髓都要被冻住了,“对,都杀掉了,就没有人能伤害你,就没有人能靠近你——你会是我一个人的。”
“只属于我。”
他疯了!洛尘恐惧地瞪大眼睛,觉得杨涵说过的什么沟通理解简直就是屁话!他不是疯子,可是穆萨是!他要怎么和一个没有理智只有欲望的精神病沟通?!
明明咽喉并没有被扼住,洛尘却发声困难:“你疯了……根本没有人想杀我,我也不是属于你的!”
“没有么?如果不是我,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些都是意外!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是人为的,刻意发生的?”
“不需要证据。只凭你比其他人倒霉就够了。”他凑近他颈边,湿冷的吐息似乎含着剧毒,一下一下落到他耳垂上,“为什么你的母亲会是个疯子?为什么班上那么多人,只有你被同学勒索殴打?为什么公司旅行那天,只有你一个人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