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把头低下,下巴艰难地抵在脖子上,垂眼看去。照片上时一个衣衫革履面带笑容的男人的全身照,他剃了平头,胳膊下夹了几个文件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的成功男人。
洛尘当然认得他,几个礼拜前,这个不复光鲜亮丽的男人还来找他借过钱。
洛尘点点头,不过很快他又停下来了,因为这个动作会让他头疼的更厉害:“认识。他是我以前的同事,姓张,叫张、张……”洛尘拧着眉头,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他抬头看面无表情的吴铭,试探问道:“那个……他怎么了?”
吴铭把照片收回口袋,冷冷说道:“他死了。”
第10章
吴铭摔门离去时,洛尘似乎听到声隐隐约约的冷哼,如同用胸腔储存的叹息,蝙蝠般扑棱棱飞起,隐到屋角看不到的阴影里去了。
那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洛尘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个警察,还真是失礼。”寒玉溅碎在水晶上般清脆微冷的男声,洛尘瞳孔紧缩,心跳鼓槌般不受控制地加快。他猛一回头,见到本该出差在外的室友靠在衣柜上,好像他一直都站在阴影里,用比刀子还尖锐的森寒目光凝视着吴铭离去的后背。
洛尘勉强撑起身体,狐疑又不敢把表露出情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他根本不知道室友是何时进的家门,也许他昨天就回来了?肯定是这样,要不然吴铭怎么能拖着晕倒的他进到出租屋里呢。
他自以为说服了自己,室友已经搬了椅子坐到他床头,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放轻声音柔柔说着:“……实在放心不下你,正巧工作也不多了,我就提前回来看看你。结果你还真的出事了……”
捧着水杯的洛尘陷进软绵绵的靠垫里,裹在绷带里的伤口有些麻涨,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室友的絮絮叨叨,心里还在想着吴铭刚才没头没脑的问话。
他的同事死了,吴铭突然冷淡的态度,他钱包里多出的几张纸币——他的死,会和自己有关吗?
室友塞了瓣苹果到他嘴里,笑眯眯问道:“你在想什么?”
“以前的同事……出事了。”洛尘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哦,我听到了。是那个张亦生吧,听说是被抛尸到城东废弃的公共厕所,死状还很凄惨。”室友收拾好果皮,用一种云淡风轻讨论今天天气般的语气谈起死亡。
“你为什么会知道……”洛尘下意识地反问,可声音卡在喉口,如鲠鱼骨。
他都不记得的名字,为什么室友会知道;警察都未公布的死讯,为什么他会那么清楚?
“有些人啊,拿了别人的东西就不知道还了。更何况——”室友的语气突然温柔,一如盛开在深潭里的花,“你不记得,也是件好事。”他把手插入洛尘的发中,玉白的指尖如同剥了皮的葱白嫩尖细,洛尘却打个哆嗦,无端觉得那些手指活像死死钉住一丛荒草的毒虫,被他触碰过的头皮如同火焰灼烧,隐隐发麻:“那个……你、在说什么啊……”
室友收回手,拇指顺便拭去他唇角一点溢出的汁液,似笑非笑:“没什么,把手伸出来,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他伸过胳膊圈住洛尘,轻柔拆开草草包裹上的纱布,凝视那道一指长伤口的眼神分外温柔,他手指停在裂口的边缘,似乎想要触碰,又害怕弄疼洛尘,手指隔了层薄薄空气,一笔一划地描摹那道伤口的轮廓。
室友沉默一会,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又清澈又动听,洛尘无端觉察凉意,这种凉意甚至让他昏沉的大脑都清醒起来。他撑着室友的胳膊,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你在笑什么……?”
“等明天你好一点,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吧。”他笑得眉眼弯弯,似乎一点恶意都没有。洛尘望了他许久,确定他现在什么都不会说,只好点头应下。
第11章
在事发地点及附近勘察询问却一无所获,吴铭干脆回了局里,拿了几分至今未曾解决的案件看了起来。
这些案件里最早的在六年前,最近的就是半个月前发生的城东抛尸案。这些案件有的受害者失踪七年至今未找到,有的受害者被残忍杀害弃尸郊外,例如一个叫王苍的公司经理,一个月前家人报了失踪,不久前才在A市找到他部分残尸——说是残尸,不如讲是半截手指头,要不是好巧不巧地被凶手丢弃在过桥收费站,搞不好至今还认为他只是失踪。
他们看似毫无关联,吴铭却从字里行间欲盖弥彰的遮掩里看出点端倪:他们,都和洛尘有关。
失踪七年的张宇,和洛尘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被疑为已被分尸的王苍,是洛尘以前的老板。而不久前被弃尸城东的张亦生,则和他曾经是同事。
他们或多或少都和洛尘有过些挣执摩擦,吴铭想要查到这些并不容易,有人刻意隐去这些痕迹,甚至在他介入调查时推三阻四,障碍重重——
这点,才是让他真正起疑心的原因。
那天晚上他执意送洛尘回家,也是抱着调查的念头——他早就想去洛尘家搜查一次寻找些线索了,调查到了他家地址却苦于身份不便非法入室。洛尘遭到攻击,倒是给了他不错的借口。
当然,他对于会在大街上当着警察的面公然伤人的畜生恨之入骨,他发誓会给他严惩。不过他对于洛尘有一种非常清晰的直觉——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也和凶手脱不了干系。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这对于他年纪轻轻就出任刑警帮助很大,所以这一次,他同样决定信任自己的直觉。
吴铭废了很大力气才让洛尘安静下来,他发起狂的样子就连吴铭都感到些许恐惧。从他身上搜出钥匙进了家门,左臂上两指长的伤口虽然看着吓人,却不再流血。吴铭草草给他包扎好,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在他醒来前搜查一下他的家里。
出租房只有两个房间,他把洛尘放在唯一能打开门的房间床上,站在客厅的鱼缸前揉着脖子。
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很糟糕。说实话,房间里东西不多也不乱,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单身男人居住的地方。可是……他捏住自己后颈的手指使力,指节凸起泛白。
陈旧的,腐败的,逝者不肯离去,在地上攀爬留下的深深痕迹,就如同他吸入的空气,全是腐败在内脏深处激荡起的剧毒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