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过后现场一片混乱,原本井然有序的十字路口立刻乱作一团。
梁叶来不及摘下耳机就扑了过去,宋天翎在说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他不敢开口说话,怕一颗心会就此跳出来,被这刺骨的寒意冻僵。
现场行人有人报警,有人打急救电话,有的人晚了两步过马路,即便是侥幸躲过了那辆失控的半挂车,也腿一软倒在地上拼命的喘气。
黑暗中梁叶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梁月岚倒在哪里,他扑到翻倒的半挂车旁边大声喊他,可是现场实在是太吵了,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于是从地上血肉模糊的人身上一个一个翻找过去,终于在不远处的地上看到一条扑腾着的、鲜活的鱼。他又顺着水泼洒出来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手,手指上还带着他去年拿了奖学金给她买的戒指。
那双手在他很小的时候漂洋过海把他带回了家,又把他送进学校,她会用那手拍拍他的脸说:儿子!妈今天又领奖金了!也会拿着铲子敲他的房门催促他起床吃饭。
他学会骑自行车的时候就是这双手把着他的手,鼓励他大胆的往前骑。
梁叶知道那双手能做很多事情,独独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们会如此这样残忍地把自己拽入绝望的旋涡。
他顺着血泊中的双手往上摸索,看到了毫无生气的梁月岚。
“妈——!妈!”他想要把梁月岚抱起来,抱在怀里让她暖和暖和,可是他不敢动,他生怕自己伸手过去触碰到的不再是一个活着的人。
他只能抖着手把梁月岚散乱的头发从她满是鲜血的脸上拨开,看到她红彤彤的脸,梁叶忍不住开始哭。
不知道梁月岚是不是还活着,只是看到她这样躺在地上,他就心痛得快死了。
他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来,融化了落在梁月岚身上的雪花。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冰凉刺骨的寒意席卷了全身,他突然害怕她会冷,于是马上脱了外套盖在梁月岚身上,颤抖着说:“妈...妈你冷不冷?妈你醒醒看看我,妈——”
现场四面八方而来的警笛声盖过了他的呼唤,交通警察迅速进行了管制,给急救车让出来两条生命通道。身后有人试图把梁叶扶起来,可他说什么都不肯让开,直到警察过来合力把人拉起来,硬生生分开他紧握住的梁月岚的双手,他才惊觉自己全身都已经冻僵了。
警察把他拉得远了些,医护人员一拥而上,梁叶的视线里没有了鲜血淋漓的画面,也看不到梁月岚,他害怕医生突然转身告诉他人已经不在了,失控的想扑过去,警察却一把拉住他说:“让他们救人!”
大雪又在地上铺了一层,覆盖了满地的狼藉,很快又被踩踏得和鲜血融为一体,把现场渲染得更加残忍可怖。
梁叶的外套被急救的医生拿下来随手扔在一边,手机在口袋里兀自振动。他死死盯着医护人员的背影,警察见他情绪稳定下来也就没再钳制住他,他便一步步往前走,站在后面看他们检查梁月岚是否还有呼吸心跳。
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急救资源有限,受伤的人很多,但重伤的只有包括梁月岚在内的三个人,医护人员固定了梁月岚身上的骨折之后,把生命体征极其微弱的她带上了救护车,梁叶身旁的警察推了他一下,他如梦初醒,跌跌撞撞的跟着上了救护车,瞥见那条鱼不再扑腾,安静的躺在车轮边。
恍惚间他听到医生对他说:她伤得太重,我们只能尽力抢救,你做好心理准备。
可他哪里听得进去,不管不顾的扑在戴着氧气面罩的梁月岚身上,一遍又一遍的喊她,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他太后悔了,如果她没有下了地铁去买鱼,就会坐上一趟车到达,这会儿他们已经到家,然后她在厨房做牛肉,偶尔还会哼几句喜欢的歌。
医护人员上来劝他,他一个字都听不进,抓着梁月岚的手说:“妈,你别吓我了你醒醒...我就剩你一个人了妈——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的,妈......”随即他就听到耳边的心电监护仪开始发出刺耳的响声。
“把家属拉开!抢救!”年轻的医生当机立断把他推到一边,开始抢救梁月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梁叶坐在车厢角落干涸的眼眶再也流不出眼泪,看着狭窄的车厢里突然不再忙碌的医生,感觉到了刺骨的冷。
救护车到达医院门口,医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护士用白布将呼吸心跳都停止的梁月岚盖上,门打开的一瞬间,冬天夜里的风挟裹着骇人的寒意卷走了她身上的温度,也同时卷走了梁叶的希望。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你——”随车的医生和急诊医生交接之后,站在车边想安慰梁叶几句,可看到他的一瞬间又止住了话语,只拍拍他的肩说了句节哀,就又转身上了车。
梁叶上前去拉梁月岚的手,茫然的听着医生在一旁宣布死亡时间——2019年2月3日晚七点四十三,他永远的失去了梁月岚。
他仰头看着漫天的雪,有雨滴夹杂着落进他的眼里,一阵灼热的刺痛,他闭上了眼睛,眼眶酸涩。
如果可以道别,梁月岚会和自己说什么?梁叶木讷的立在原地想。
有工作人员来推梁月岚的遗体,他追着向前,恍惚间一回头仿佛又看到了她站在远处看他,向他招手还喊他的名字。
梁叶跟着进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房间,梁月岚就安静的躺在中间的床上,房间里只有一盏灯,冰冷的灯光打在她盖着白布的身体上。他已经冷得双臂麻木,想给宋天翎打个电话,找了一圈才发现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