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门到底没有睁着眼说瞎话的脸皮,满意地看着逆徒的凄凉下场,只对选中的继承人语重心长道:“师侄,维护门中长辈清白也是身为掌门不可推卸的责任。”
沈逢渊退位之事倒不是临时起意,早就调查叛徒时便秘密召回了在外办事的执法长老,只待解决了内忧便将东灵剑阁交给顾余生。世上能这样让出权柄之人并不多,顾余生也知老掌门是真心为门派考虑,甚至可以为了东灵剑阁的安全,三百年不去理会自己心中的情愫。上一世,沈逢渊将那份情感压抑了一生,直到天方子死去,方才带着那对双鱼佩,遵循自己心意奔赴战场。
压抑得久了,当姻缘真的到来便不知如何坦诚相待。既有幸重来,顾余生自然不会再让老掌门如此辛苦,也不理会他自欺欺人的回避之举,打开窗便对撑伞立于雨中的白衣修士道:“天方子前辈,这里似乎有人想要对掌门师伯不敬。”
沈逢渊这三日的躲避天方子都看在眼里,他是沉得住气的猎人,从不干扰沈逢渊培养继承人,只暗中调动天岭宗势力配合剑修行动,待到万事了结,再收获猎物。
今日,沈逢渊在书房忙碌,他便撑了伞在院中赏雨,本是想看看这剑修是否会吃苦肉计,结果证明他还是低估了沈逢渊不解风情的程度。这人明知他在门外,居然还心安理得地和师侄聊天,八成是想着元婴修士不怕着凉,根本没担忧半分。
好在,这东灵剑阁的弟子都颇为上道,如今顾余生也毫不犹豫地卖了自己的老父亲,天方子自是笑纳,当即就道:“哦?世上竟有此等轻狂之徒?沈兄昔日对我贴身保护,方某正好回报一二,今夜你我秉烛夜谈,定不叫旁人s_ao扰于你。”
这二人一唱一和仿佛全然不知狼子野心的是谁,沈逢渊没想连素来正直的师侄都会出卖自己,立刻痛心道:“师侄,你身为继承人居然把掌门踢下火坑?”
顾余生使坏的技术明显比元如高上一层,见状也不点破,反倒佯装无辜道:“师伯怕什么?他又打不过你。”
顾掌门不愧是沈逢渊一百个弟子中能称王的那只猴,一句话便让沈逢渊发现了盲点,恍然道:“对啊,我剑法比他强,他能拿我怎么样?”
天方子自然打不过第一剑修,可是,某人到了关键时候能不能下手可是个问题。顾余生既然一句话将老掌门引入误区便不会戳破,此时仍保持着自己单纯正直的模样,佯装担忧地瞧了眼窗外大雨,不解地问:“再说,雨下得这样大,师伯当真要将天方子前辈拒之门外吗?”
这张正直的面孔果然极具欺骗x_ing,就连沈逢渊也没看出这师侄想把他打包扔给天方子早日解脱的险恶用心,闻言便看向窗外。当已被雨水浸s-hi的白衣入眼,他明知天方子那是可以硬抗水行术法的强悍肉身,这点凉意连皮毛都伤不到半分,终究还是不忍,犹豫了片刻便对顾余生道:“师侄,把他请进来喝杯茶。”
剑修风里来雨里去,苦肉计对他们从来无效,既然中计,便是心甘情愿入网。顾余生欣慰地看了眼如今一切安好的老掌门,这便将天方子迎进门。待到这人得意收伞之时,方才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淡淡警告:“天方子前辈,掌门待我如生父,你若负他,东灵剑阁绝不轻饶。”
此话一出,天方子便知沈逢渊没选错继承人。他从初见就看出了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明明还是青年,行事却如百岁修士一般稳重,还拥有足以斩杀轩齐子的强大武力。若非沈逢渊和释英都对其极为看重,天方子简直怀疑这是最成功的净世圣徒。
不过,是何身份也不重要,只要此人能将东灵剑阁打理好让沈逢渊放心归隐,便是最好的继承人。
天岭宗大长老果然敏锐,仅凭蛛丝马迹便猜出了顾余生身份,此时他轻轻一笑,什么都未明说,只将手中油纸伞递给顾余生,开口便直中命门:“青囊长老似乎有心事,我来时看见他独自在雨中漫步,很有几分落寞之意。”
释英是顾余生唯一的弱点,果然,闻言他神色便是一滞,沈逢渊也是抬头,立刻疑惑道:“药阁记录没有问题啊,师弟他这是怎么了?”
顾余生这些日子跟在沈逢渊身侧,也是想看看师父是否会想念自己,结果,他没回去,释英也不曾主动来寻。虽知仙Cao就是这样将万事看得极淡的x_ing子,心里也难免郁闷。他想,师父若是一个人寂寞了,应该会径直来见他,不会独自在雨中落寞。做出这样的行径,只怕是查出了什么令他伤怀的真相。
如此一想,即便明知天方子是要支开自己,顾余生仍是对沈逢渊坚定道:“掌门师伯,我回去看望师父,暂且告退。”
这师侄一听见仙Cao有事便什么都不顾了,沈逢渊眼看他直接御剑而去,蓦地就有种儿大不中留的唏嘘感。不过,师弟有个可靠的徒弟也是好事,他偷偷瞄了一眼天方子,只试探道:“师弟既然心情不佳,我也去看看?”
沈逢渊对仙Cao那过分的关怀一直令天方子颇为怀疑,此话一出,他便挑了挑眉,语风颇为不善,“沈兄自己避着姻缘,难道还要干扰青囊长老谈情说爱?”
他这话倒是让沈逢渊有些迷糊,天方子看着这确实没明白的人,暗叹和剑修做道侣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劫数,只能解释道:“不必担忧,我来时便问过了,青囊长老说他多日无人浇水,只是淋雨补充水分。不过,我估计他应该也挺想念徒弟,还是莫让新掌门被你拘着了。”
比起失意淋雨,这才是释英能做出的行为,沈逢渊终于恍然这人是在刻意引导他们想歪,当即不满道:“你是故意支开我师侄?”
只可惜他反应得慢了些,如今碍事的顾余生已不在,天方子轻笑着抬手,一道y-in风将门窗掩上,风声雨声皆被隔绝,房内只留二人相对,一如初识时安静祥和。
他们斗了三百年,这样相处已是久违,白衣修士轻启茶盏,也不逼迫,只淡淡笑道:“既然无事,今日便陪我喝茶吧,沈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天方子:互相助攻以示友好。
顾余生:甚好,我的老父亲就交给你了。
沈逢渊:逆徒啊,你们对后爹的到来都不挣扎一下的吗?
元如:大长老送了我一套绝版本子,我超喜欢他的。
第九十四章
穿林峰因仙Cao的存在, 即便狂风暴雨来袭也会被强行转化成适合Cao木生长的细雨, 若释英不想,雨雪永远没机会到达他的面前。顾余生记得,在沈逢渊战死后,穿林峰每逢忌日便被冰雪覆盖, 青囊长老虽还是那平淡的模样, 他却知道, 这是仙Cao在缅怀故人。
如今穿林峰迎来倾盆大雨,定是释英遇上了动摇心神之事, 他必须立刻赶到师父身边。
穿林峰较灵山其它峰峦更为俊秀, 如今暴雨来临, 树木枝叶皆在击打声中剧烈摇摆,顾余生御剑自密林上方掠过, 终是于药阁前的山崖发现了独自站在风雨中的释英。
水珠不断从那张淡漠面孔滴落, 剑修的青衣混合白发被风拂乱,就似柔弱仙Cao于风雨中飘摇,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这狂风卷起。顾余生知道这是天地间最难得的仙Cao, 早已经过千年磨砺, 根本不惧任何风雨, 可是,当这样的释英站在眼前,仍是止不住心疼。
天下万千Cao木都是这样在野外生存,人所给予的温室对植物而言没有意义,即便如此, 顾余生也见不得自己的仙Cao受这样的委屈,立刻撑了伞落在释英身边,低声道:“师父,我来了。”
穿林峰Cao木就是释英的眼线,他这动静自然没有瞒过师父,回首的释英仍是平静神色,只淡淡道:“我早就教过你,金属易引雷,雷雨天不可高空御剑。”
他这反应很正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顾余生却凝视着这平淡面孔,只道:“我担忧师父,一时情急便忘了。”
先前天方子已来问过,释英明白对人而言站在雨中是颇为惆怅的表现,不过在他眼里这只是Cao木的日常行为,此时仍是抬眼看着徒弟回:“我无事,只是来补充一些水分。”
仙Cao行事素来与人不同,释英现在言行一切如常,顾余生却总觉哪里有问题,又瞥了眼师父被浸透的衣襟,一把握住释英的手,拉着他就往药阁中走,“不论如何,先随我回去。”
穿林峰只有这对师徒居住,释英平日在无垢洞修行,硕大药阁便全由顾余生一人打理。他本该将师父送回洞府,一想那洞里除了个供释英修行的石床什么都没有,便将人径直带到了自己房里。
顾余生是有条理之人,房间亦是干净整洁,只是剑修到底不怎么在意装饰,房中莫说字画一类的物品,连个摆设的花瓶也没有。曾经由药阁长老居住的卧房,如今只是一张书桌,一张饭桌,一方床榻,衣柜与三个塞满书籍的青木书柜摆成一排,白墙上悬着顾余生刚入门时所用的铁剑,还有一处橱柜用来储存释英过去送给徒弟的小玩意,除此之外便无其他。
徒弟成年后便甚少让他进房间,释英细细打量此地,垂眸暗道:虽然简单,却也是人住的地方。
他这一沉默,顾余生更觉不对劲,看着仍是s-hi漉漉的释英,忙问:“师父,怎么还不把外衣弄干?”
然而,这一次释英没像过去那样瞬间将衣服上的水吸干,仍是安稳坐着,回答的声音还有些低沉:“水太多了,撑。”
Cao木吸收水分就和人饮水一样,喝太多也是要撑着的,顾余生也不知师父在雨中站了多久,心中后悔没早些回来之余,立刻寻出自己衣物送到释英手中,“那师父先换上我的衣衫吧,你虽不惧风寒,这样总归不怎么舒服。”
“好。”
顾余生这样做本是出自关心,倒没有邪念,等释英应了才恍然惊觉,师父在他的卧房穿着他的衣物,这到底是什么激动人心的场景?他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