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希成把周辰飞捏得死紧,对着那人满头雾水的模样愣是说不出话。他看着周辰飞的嘴,脑子里努力回忆以前为实战准备观摩的那些教学片,可半天过去除了邵明阳靠过来时那实实在在的温度再想不出其他。
他吞咽口水,手心出了汗。
他想我一定行,小飞这么漂亮,比女人漂亮,一定比女人还软还甜,我怎么就不行了。可等周辰飞见他不对劲把脸凑过来问到底怎么了时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像是被惊着一般,手上一用劲掐得周辰飞一声尖叫。
对、对不起。余希成甩开手,跟扔出一烫手山芋似的。
他回头找邵明阳,想说一酒瓶不够本,起码要把那家伙揍进医院躺上十天半个月才成。可没等他过去揪住那病恹恹的家伙饱以老拳,周辰飞开口问了句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余希成一愣,撞上邵明阳扫过来的目光,不知所措。
他想对周辰飞来说,最乐意听到的答案自然是刚才邵明阳冲警察胡编的那一通,酒后无德错手伤了朋友。可邵明阳能编的头头是道,他却说不出口。
那家伙凑过来亲他,嘲笑他,说他压根不爱周辰飞。几秒钟否定了他忐忑不安的四年时光,他不乐意。
想起少时相遇,这世界除了那还留着锅盖头的周辰飞,都是灰的。那家伙露齿一笑,便有光晕刺疼了眼。
这算不爱?
余希成乐了,斜挑嘴角,抬头说小飞,我这辈子是学不会好几十种乐器了,但我还是能跟你做朋友,对吗?
周辰飞突然就一把搂住他往自己怀里带。
余希成,对不起。
周辰飞扣着他肩膀,难得把一句话讲得那么动听。
你现在是该吃哪边的醋?秦深斜睨邵明阳,拖着声调,不安好心。
还好吧,其实我挺欣慰的。
欣慰你看上的人搂一块去了?
欣慰我得不到的那小子也没得到。
秦深差点被口水呛着,说你小子何时开始变这么世俗了,想当年——
想当年我站你窗户外边陪你失恋,一身烟味回去被老爸狂抽。
跟我翻旧账?
哪敢呀,对于你,我向来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不是不让我搞你主唱吗,得令。
放屁,分明是没那本事也没兴趣了。秦深狠狠白了邵明阳一眼,过去给余希成解围。已经被周辰飞弄到面色铁青的小子两只手僵在半空,像是没地方摆。
秦深揪着余希成衣领把人扯出来,笑说周美人你小心咱们余小朋友被你整出一心梗什么的啊。见周辰飞没反应,只得补了句你头发乱了。
警局门口各色轿车停了几十米,周辰飞随便挑了一辆的后视镜凑过去。余希成还在原地僵着,只微微侧头,看见邵明阳低着脑袋像是在数蚂蚁。
不替你兄弟报仇?他冲秦深开口,扬着下巴的模样有点挑衅。那边一本正经的摇头,沉着脸说我知道那小子对你做了什么,你打得对,就算你不打我也要抽丫的。
然后看余希成霎时充血的脸,把笑意死命忍了下去。
余希成脸皮不算薄,和朋友间随便带什么色的玩笑都张口就来,唯独不能扯到周辰飞。
用秦深的话说,这余小朋友见着周美人,脑子里就跟被设了路障似的,堵得一塌糊涂。不过现在看来这路障又多了几个,被那姓邵的硬按进去的。
良子和二宝一路小跑过来,见了余希成一头扎过去搂脖子捶肩膀的,一口一个老大您没进去就好,您要进去了我可咋活啊!
也不知是不是见了自家兄弟立马回了神,余希成没事人一样一脚朝良子踹去,骂骂咧咧说着你小子最近看什么电视剧呢,学的这都什么玩意,不恶心死人不甘心是吧!
他跟他妈看情深深雨蒙蒙呢。二宝笑眯眯的卖了良子,冲对方飞过来的眼刀耸耸肩。
真他妈出息。余希成一把格开良子,冲邵明阳走了过去。
他一巴掌拍在算是抬眼看他的男人肩上,用了力道,见邵明阳皱起的眉头,咧嘴一笑。
你告诉秦深了?
坦白罪行。
那成,咱们找一地方把事儿解决了吧。
有什么事儿啊?
少装蒜,你不比谁清楚啊,再这么可不是一酒瓶了。
你还能拿刀砍我啊。
小瞧我?
余希成挑了眉毛,邵明阳眼前立时晃过在病房里出现的那把西瓜刀,缩了缩脖子。
他点头,由着余希成搂着他肩往前边小巷里走,眼角余光瞄过去只看见几个人民警察打门口进出,想他再怎么的也不至于在这喊打喊杀吧,全给自己当定心丸吃了。
良子和二宝看着邵明阳不明所以,问秦深那谁啊,脸白得跟鬼似的。
秦深没回话,只顾着看手机。庄致轩发短信让他回家吃饭见家长,想必是周末那顿饭提前了。
手指在按键上来回滑动,最终还是按了删除。心想反正也不知回什么,直接去吃饭就是,一抬头见着冲那边远去谈判俩人身影发呆的周辰飞,攥着手机的手不知怎么的就收紧了。
周辰飞,今晚去我家蹭饭吧,有大餐!
那边人没回头,几秒钟后扬了扬手,算是答应。
后来的秦深不怎么喜欢回忆那个夜晚。可他不是邵明阳,能选择性记忆。
庄致轩挨着亦然挂着金色耳环的短发女人坐在桌边,秦深领着周辰飞进门,瞬间抢了全家人眼球。
同学,也是我乐队主唱。简单介绍了一声,抬眼便见几个表兄妹挤眉弄眼的脸。
干嘛?他粗声粗气的质问,一把拉过周辰飞坐下,搂着对方肩膀冲老妈说添双碗筷。
一时间饭桌上安静得像停尸间,只听得到耳边微弱呼吸。
周辰飞瞟了眼秦深,拍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像模像样的同众人打招呼。一干人僵笑着只会点头,秦家太太绕到一旁细细打量,原本全在庄致轩女友身上的心思瞬间挪到周辰飞那边了,活像要将人看个通透。
我是来吃大餐的,不是来帮你隐性出柜的。周辰飞凑到秦深耳边低语,几缕发丝搭在额前,微微遮挡了眼,却更显唇红齿白。
秦深也不回嘴,只一个劲给周辰飞夹菜,比庄致轩照顾女友的劲头还足,直惹得自家老妈一双眼快变为利刃戳到他身上。
一顿家宴被秦深搅和得乌云罩顶,一家老小也失去盘问庄致轩女友家底的兴致,草草了事,扔下筷子各归其位。庄致轩说送女友回家,相携出门,秦深带周辰飞回屋坐了片刻,开门时见到走廊两边表兄妹们与自己老妈纷纷仰望天花板的脸。
秦深眉开眼笑,说怎么,屋里太热都到这乘凉来了?一群人挠头的挠头讪笑的讪笑,只在周辰飞出屋时一双双眼都饿狼似的朝人家脸上嘴上脖子上盯。
瞧出花儿来了吗?秦深双手抄兜朝门边一靠,只小他四个月的表妹霎时红了脸,一把攥着旁边人朝院子里奔。秦家太太清了清嗓,和颜悦色的开口道都这点儿了,就叫你朋友今晚睡这吧。
我跟他一块回去。
天晚了就住下吧。
会被生吞。
秦太太抬手就想打,叫嚷着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口无遮拦!
周辰飞忙把张漂亮脸蛋凑过去说阿姨您别气,我们要赶回去排练呢,离演出近了最近都没日没夜的。
秦太太瞬间消气了。
秦深懒得啰嗦,推搡着周辰飞出了家门,还听见后边老妈一声声别忘了带小周回来吃饭!
他回头,说完了,真把你当媳妇了。周辰飞耸肩,说你不就要这效果吗?
秦深长吁短叹,说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了解我多少?
反正不算多。周辰飞抬头看天说你瞧,连颗星星都没有,这种天最适合自怜自哀了。
要怜要哀自便,我走了。
卸磨杀驴,秦深,是你的风范。
我这顶多叫过河拆桥,一人回去行吗?
你也当我女人了?周辰飞狠捶他肩,转身便走。
手机在口袋里响,秦深慢吞吞接听,邵明阳在那边嚷嚷宵夜,老地方!
没空。秦深随口喊回去,隐约听见良子跟余希成的划拳声。
你跟谁一块呢?秦深心想不至于吧,这俩人哪根神经搭错还能坐一张桌上吃饭啊,今天瞧小阳被拉走那德行我还以为得再去医院看他了呢。
邵明阳倒不在意,轻描淡写一句我跟他说开了。
秦深到死都没弄清楚那句说开了的意思。
他只知道那之后邵明阳能够拒绝周辰飞的豆浆了,只是余希成仍一如往常,将那个所谓的花样美男当神仙一样供着。
校庆迫在眉睫,余希成的鼓声总算有了点模样。
邵明阳颇为骄傲自诩天才,自己被秦深逼得精通十八般武艺时到没见这么得意。
秦深还在打听那个说开了到底说了什么,偏偏邵明阳他缠不过,余希成也死不开口,搞得他愈发心痒难耐。只听良子黑着脸提及那天老大跟那小白脸进了巷子,我跟二宝当有架打就跟去瞅了眼,结果——
干嘛,你老大被非礼了?
放屁,从来只有他非礼别人的份!
秦深立时有种把余希成进局子的真相谱写成歌大肆传唱的冲动。
良子说见着余希成抹眼泪了,口气很不爽,大约是觉得老大怎么能在那小白脸跟前示弱。
秦深对抹眼泪三字思前想后的几回,没琢磨出名堂,隔天也就放下了。
反正此时他觉得自己人生第一要事只有校庆演出,至于八卦新闻迟些打听也死不了人。可没等这豪情延续半小时,便被周辰飞伸到他面前的白皙手掌给打散了。
给张前排票吧。
干嘛,你爸妈死都不会来听你唱歌的,他们跟我说过。
给我女朋友。
秦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塞了他的喉咙,好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又或者仅仅是一心不能二用,因为他突然想起领周辰飞回家吃饭那晚他跑去庄致轩家门前蹲了三小时,等来一句话——
我该懂事了,你大概还早。
八
有人说时间是情伤最好的解药。
邵明阳不知道这算不算情伤,不过原以为会让自己悲哀到老的周辰飞那张脸还真逐渐就看惯了。
偶尔瞟一眼还是觉得顺眼无比,但再没心惊肉跳过,想来是当惊艳变成一种习惯,大脑也就自产抗体了。
所以周辰飞说女朋友三字时他没什么特别感觉,也就是眨了眨眼,酸了酸指尖,低头看地板,没几秒又抬头去看余希成。
然后对上那双眼,针刺一般,心便疼了。
他想伸手去捂余希成的耳朵,想说这本来就是明摆的事儿你不需要这么在意。右手握了又放到底是没能伸过去,余希成一句你说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有那份勇气当他女朋友啊倒是飘进他耳朵。
啊?
如果不是对长相太有自信,就肯定是一缺心眼。
就你还敢说别人缺心眼?
余希成干笑一声,杂耍一般转着手里鼓槌。
那天把邵明阳拉进暗巷时余希成的想法还挺简单。
他要告诉邵明阳,我喜欢周辰飞,跟你这不知所谓的混蛋不一样。可等两人慢腾腾的走到一堆垃圾袋旁站定时他把想好的台词全忘了。
邵明阳抬手挡在他嘴巴前边,闷声说你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先听我说句话成吗?
余希成没应声,算是默许。于是邵明阳清清嗓子,开口一句我晕血。
余希成瞪他,看外星人似的。邵明阳垂着眼睑说你打我不重,但我晕血,所以事情还是挺严重的。
你想说啥?
扯平了吧。
扯平?
反正你不疼不痒。
余希成朝墙上一靠,歪着嘴角说我手边要再有一酒瓶子,这回就朝你脸上招呼。
邵明阳不是多事的人。事实上校园里不少人认为这小子多少有些自闭。
对于站在此处近乎喋喋不休的自己他简直陌生透顶,可看到余希成怒意浮现他承认那真是件趣事。
我知道,当时我失控了,你也一样。不过我现在好多了,刚才看见周辰飞,似乎什么都不是了。
你本来就什么都不是。余希成一句话冲过去,瞅着邵明阳面无表情的脸,抬起下巴满是挑衅。他说邵明阳,我告诉你,周辰飞他是男是女没关系,我都喜欢,都爱,轮不到你来说长道短。
邵明阳撇嘴说你当自己漫画男主角呢,白痴。声音太小,对面男孩没听见,就见他嘴动。
余希成说自己觉得就算这辈子守着周辰飞也行,你小子能行吗?
邵明阳摇头,说我这辈子守我妈倒没问题。
余希成立马觉得自己赢了,内心荡漾的笑了起来,紧接着被邵明阳轻飘飘一句我算明白了,我只是颜控,而你是恋母打击的天昏地暗。
小风吹过,余希成挥出的拳头偏离预想轨道,和邵明阳的右颊差了0.3公分,杵在墙上,生疼。
于是当那么点晶莹剔透的泪花不情不愿的从余希成眼角滚出来时,邵明阳自然认为遭了,骨折了吧,多疼啊这得。
余希成哽着嗓子恶声恶气告诉他,我老妈比小飞漂亮多了!
邵明阳心说不是吧,我又真相了?抬眼盯着余希成抹眼泪的模样有点得意。
那时他不懂这叫心殇,被戳中了比骨折不知疼到哪儿去。他真把那小流氓给伤了。
校庆前一天他们算是跟周辰飞传说中的女朋友打了照面。
听闻世间竟真有此等奇女子存在的良子和二宝也跑来凑热闹,还时不时来两句老大你别怕,咱们人多,个个都有气势,吓不死她也咒死她之类的混账话。
余希成倒也不计较,蔫兮兮的坐在鼓后边,意料中的半死不活,就是一双眼老瞅邵明阳,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快过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我才不给你当妈呢。邵明阳死活赖在秦深旁边装傻,左手在那烂沙发缝里摸出面镜子,犯了邪似的左照右照起来。
然后周辰飞就进来了,挽着那世间奇女子。
秦深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一刻,周辰飞拉着一瓷娃娃的手,眼眉含春的走了进来。
肌肤胜雪唇红齿白,虽说美中不足画了个烟熏妆,可恍然一看绝对是个惹人心疼的娇弱美女。秦深打量半天,手也忘记伸出去,只突然觉得怎么邵明阳那张脸,长一女人身上原来竟是挺不错的。
周辰飞冲几人笑笑,说这是我女朋友。
要说真正的了解,这世上能摸着周辰飞心思的人,掐来算去当有个秦深。不过绝不是此时的他。
那该是很久之后了,久到已是在周辰飞的婚礼前,他陪着打了一夜麻将,明早要去接人。
婚车上周辰飞突然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其实自己喜欢邵明阳。
他说那家伙的脸简直就是我无法抗拒类型的样本,我对他,就是一见钟情。只可惜有些事只能想,不能做。
这日便隐约察觉的事,多年后才被证实。婚车上的秦深揽住周辰飞肩膀心里闷得说不出什么,不过此时的他还颇为欠打的叫嚷着小阳,你看你是不是得回去盘问下邵叔叔了啊?我觉得这风流债的几率不小啊。
邵明阳抬手便冲他比中指,说你不如先去验验DNA,我从小就怀疑你是抱错的!随后瞥了眼笑容有点僵硬的女孩,嘀咕了句哪像啊,眼睛瘸了。
我不打女人的,可这女人的脸我看见就想往死里抽,你说像不像你?余希成在一边不阴不阳飘来这么句话,惹得邵明阳两根中指都没闲着。
邵明阳,别用你那会好几十种乐器的手干这种事啊,你不在意我心疼。余希成咧嘴大笑,幸灾乐祸。
他觉得自己自打看到周辰飞女朋友那瞬间就豁然开朗了,什么纠结嫉妒的都抛到脑后。他发现了这世界上最能打击邵明阳的事,不是单恋也不是失恋,而是天注定。
你要是女人,现在跟他牵手进来的就是你。他乐颠颠的用这种白痴话刺激邵明阳,一边发了半天愣的二宝和良子猛地扭头冲他猛使眼色。
自然不是怕他太伤人,而是——
是啊,可你要是女人,他一定高喊一声女流氓跳着蹦着就去报警了。邵明阳声音不大,气势不缺半点。
二宝低头去看自己鞋尖。他想自己不知暗示过多少次了,老大你嘴笨,别跟人家吵,不爽了就上拳头吧,你也就这点资本了。可他平日里还有点英明神武气质的老大怎么就是不懂呢?
余希成难得没被气着,依旧摆着张幸灾乐祸的脸,一副你就装吧装吧,我看你忍到几时哭出来的模样。邵明阳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心说莫非这小子忘了现在没死心的人是他自己?怎么说也该是他比较伤心吧。
周辰飞倒也没给他们太多机会去想得更明白,回头冲女人说我要排练了,你自己回去吧。
秦深挑眉说明天就上场了你现在别说抱佛脚,抱王母娘娘的脚也就那么回事了,排什么练啊。
周辰飞没搭理他,搂着女人肩膀朝门口走,直到良子没心没肺一句周美人,你这就算把我们老大涮完了?
邵明阳拧起了眉头。
良子跟二宝看周辰飞不顺眼不是一两天。除了余希成遇到某个人大脑就短路,其他有眼睛的多半都看得出来。
他们觉得这小子不地道,仗着自个一张女人似的漂亮脸蛋把自家老大当猴耍。当然前提也是余希成太不争气,恨铁不成钢。
只是以前到底没定论,不知那人日后是不是真会成大嫂,刻薄话憋了一肚子没敢出口。初闻周辰飞有了女朋友两人还乐,硬是要凑这热闹,可等瞧见女人那张脸便再按耐不住了。
特美是吧,心里是不特畅快?理解理解,上次一丫头为我闹自杀割腕进医院抢救,我得意好几天呢。
二宝一脚踹良子小腿肚上说你别拿这些事儿出来显摆,有本事你下次搞一男人也这么着,才算有跟咱周美人PK的资本。
够了啊。秦深朝那两人瞪眼,周辰飞跟女人僵在门口不知所措。邵明阳把贝司朝墙角一扔径自朝余希成走过去,他说你再给我装傻,这杂牌乐队明天就真出不了场了。
于是瞧着那家伙总算收拾起莫名其妙的笑脸,鼓槌在手里转了两圈,别在腰后。
邵明阳从来没敢小瞧过余希成,就算他多少有点骨子里生来的优越感,对街头混混向来敬而远之。但他隐约觉得余希成就算傻,也是个有实力的傻子。
他见那家伙朝二宝和良子走过去,耷拉这眼皮,嘴角紧抿,说怎么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我受累知会你们一声,这是老子乐队的排练室,不是你家厕所。
余希成声不大,语调比往常冷静不少。邵明阳想没准这人平时不对着周辰飞时就是这样讲话的,听得人发寒。
良子耸耸肩膀冷笑两声,二宝翻着白眼闭了嘴,没再计较。余希成转身朝门口走,冲周辰飞咧着嘴笑,说那俩小子犯病,回头我收拾他们,嫂子别在意啊。
说完又仔仔细细把那女人瞧了一遍,嘟囔了句真他妈像,肯定也姓邵,至少是个堂妹什么的吧。
我——
走啊!没等当事人抗议的话出口他扭头吼了声,冲着这屋里跟他最不对盘的那姓邵的。
邵明阳抬脚便跟出去了。
那天邵明阳跟在余希成后边把这片街区绕了四五圈,专走胡同小巷,顺便见识了被人尊称声老大的笨蛋打劫过路少年全过程。
他靠在巷尾犯嘀咕,想我这要是不报案,怎么的也得算一从犯吧。等余希成攥着二百多块零钱晃出来时邵明阳正把手机屏幕上两个1删除。
犯了罪的家伙斜他一眼,没说话。邵明阳倒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抬头赔了个笑脸,伸手接住余希成扔来的烟。
你打算靠这种事混到几时?邵明阳前思后想,到底还是开了口。余希成叼着烟半点没吱声,末了回了句饿吗?
有点。
我请你。
邵明阳想想那把零钱的来路,摇了摇头。
余希成踩灭烟头拍拍裤子,说你这人就是麻烦,什么事都不能顺顺当当非要找不痛快,我做给你吃成不?
吃得死吗?
难说。
邵明阳抬手,拽住了余希成的袖口。
九
余希成不常回家。基本上那地方对他而言更像旅馆,实在没地方睡了才会想起来。
所以冰箱里有什么东西他不会有概念,找到盘发霉的剩菜也在情理之中。
邵明阳看了看露出几段棉絮的沙发,最终还是伸手捞了个靠垫坐在地上。
他看着余希成连盘子一起扔进垃圾桶,又一头扎进冰箱挑挑拣拣,最终拿了俩鸡蛋出来。
你要干嘛?
炒鸡蛋。
我过敏。
余希成眉头紧皱,嘟囔了句真难伺候。
不过也就这样了,他没把鸡蛋朝邵明阳扔过去也没回一句爱吃不吃,转身放回冰箱后便走进厨房翻箱倒柜,问他挂面行吗,这你要再过敏就饿死算了。
邵明阳提高嗓门说成啊,煮软点。心想这家伙脾气是不是变好了?
余希成在厨房折腾,身影看上去似模似样。邵明阳爬起来参观他房子,指着那还没铺好的被褥问你老爸还敢回来睡?
鬼知道他上次回来是啥时候,不过我也不常在就是了。
你真打过他?被父母扔在蜜罐里长大的邵明阳多少没法理解余希成口中的亲子关系,虽说从秦深那听了不少,总算是了解个大致。
两年前他欠赌债,人家追上门,我当债主面把他打半死。余希成端出两碗挂面,又回头拿醋瓶子,不忘问邵明阳一声你辣椒过敏不?
不过敏,不过我不吃。扒拉两口面条又抬头看对面男孩,声音含糊的问半死啊,太狠了吧。
不狠那些家伙能走?下手比他们狠,也就不好意思要账了,好歹又拖了几个月。
邵明阳听到这回答抽了下嘴角,算是明白自己跟这家伙的世界到底差距有多大。
如果不是周辰飞,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又或者仅限于自己某日上街穿得太花哨被他盯上借几个钱花的萍水相逢吧。
想到那情形,忍不住缩着肩膀忍笑。
他想若是余希成揪着他脖领——当然这家伙不是没干过——在某个街角说哥们,最近手头紧,借俩钱花花这种话,自己今后的回忆里这家伙又会是个怎样的人。
反正是不会烙上同性初吻对象这么个大印的。
清汤挂面,邵明阳吃得挺香。唏哩呼噜的大半碗就进了肚子,正想夸余希成两句,抬眼瞧见对方快被油泼辣子淹了的碗,立时胃疼起来。
他问余希成,你不辣吗?
对方摇头,没啥多余表情。
真不辣?
你烦不烦啊。
你面汤都是红的。
不辣。
鬼才信。
真的。
你当我白痴啊,看着都——
余希成探过身子,用筷子沾了些面汤点上邵明阳的嘴唇。
辣吗?他问。看邵明阳下意识伸舌添添上唇,愣了几秒,一个蹦子跳进厨房水池前。
你不是人!漱过三遍口还在冰箱里翻找冰块的家伙只能挣扎着喊出这样的话了。
邵明阳生平第二次被辣到,舌头像被火燎,恨不能找把匕首割了去。
罪魁坐在地上笑得灿烂,一张脸开了花,找不到眼睛。
他说邵明阳你真好欺负,我以前当你刀枪不入。惹得正在冰舌头的男人阴测测回头,手里一版冰块兜头就朝他脖子里灌。
你他妈的——
余希成蹦起来抖衣服,猴子似的满身乱挠。
冰块砸落地上,那动静倒是清脆动听。邵明阳也把渐渐麻木的舌头忘在脑后,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
他喜欢看余希成上蹿下跳,似乎是个不必费心确定的事实。
秦深想理发,半夜三更了,没哪家理发店还开着。
于是他给周辰飞打电话,说来帮我剪个头咋样。那边人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挂了。
秦深看表,凌晨1点27分,自己这通电话大致可以划入骚扰范畴。
可他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折腾了半天,深觉自己这头乱发要是不清理一下明天演出铁定会砸。
秦深不算迷信,但信直觉,尤其是自己脑袋里横空出现的想法,若不遵循照办便是浑身不自在。
他掀开窗帘朝外张望,除了冷冷清清几盏街灯再没什么。摸摸脑袋,还是抹了把脸,换了衣服出门。
半夜敲庄致轩房门的事,秦深干过几趟。理由从肚子饿到醉酒不等,今夜过后,加上想理发一条。
庄致轩站在门口想了快五分钟,终于还是侧身把那厚颜无耻的外甥让进门,由着他径自到储物箱里翻出把剪刀,说小舅帮我剪头。
秦深说得诚恳,双手递过剪刀,好似捧着什么宝贝一样。
庄致轩睡意全消,直愣愣盯了他几秒,跟瞧异形似的,眉头搅得死紧。
明天校庆,我这脑袋再不打理没法见人。秦深冲他解释,虽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解释。他拉过庄致轩的手把剪刀塞人手里,慢悠悠的说我知道你技术不错,早先不是还给你男朋友剪过。
庄致轩反手一耳光抽了过去。
他没留力,声音听着挺脆,也震得自己手麻。
他说秦深你小子别犯浑,过些天等有了舅妈就别再来了,除非是借钱,或者快死了。
你有钱借我?
你老妈会还。
秦深白他一眼,揉着脸朝卧室走去。
那先借我身衣服,明天上台用。他拉衣柜挑拣起来。庄致轩钻进被窝不再理他,只说记得锁门,最近这片治安不好。
秦深哦了声,拉出件看上去有些年月的旧T恤,手指搭在衣架上,突然就僵硬了。
他听着身后均匀呼吸,想叫,想闹,想骂娘。想说你凭什么,谁给你权利祸害完男人又祸害女人了,谁许你祸害完我就、就改邪归正了……
可这些都是不能说的话,咬断了舌头都出不了口。他只能想,往死里埋怨,找没人的地方说给自己听。
还真是,没这么窝囊过。
那晚秦深在庄致轩的沙发上睁眼到天亮,听着卧室里那人翻来覆去折腾,想必也没多安稳。
早上挤在水池前洗漱,说我搭你车去学校,庄致轩叼着牙刷回了句一会下去给我买俩包子,没事人一般。
大概就这样了。
秦深再不去想若没有这个要命的小舅自己又会是怎样一个人生,是否能上个更像样的大学,交个没问题的女友。
他知道,反正就这样了。
到校还早,校庆也没课,秦深直接去了排练室,一开门就见周辰飞窝在沙发前浅眠。
他过去,拍拍自家主唱肩膀,见对方那迷迷糊糊还找不着北的模样生气,说你想生病是不,倒嗓了怎么办?
你不是说要剪发吗。周辰飞小声嘟囔,秦深这才看到他攥在手里的剪刀。
还是兄弟靠得住。他咧嘴傻笑,弯了眼睛。周辰飞抹了把脸清醒了些,翻出镜子理着头发说不都传咱们是姐妹吗,快点坐好,想怎么美尽管说,姐姐努力。
都剪掉吧。
这都是什么范围啊?
剃光。
我没推子。
秦深起身说我去后门理发馆里借一个。周辰飞定定看他背影,大声问你失恋了吗?
算不上,最多是……兔死狐悲。
周辰飞抬头,对上门缝里钻进的几缕阳光。
十
校庆舞台说来也有相当规模,秦深顶着光头到了后台,几秒寂静后便是一阵哄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