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真跌坐在地,镜上的影像仍在变幻,谈无欲一次又一次的吐血,一次比一次更清减憔悴,甚至损伤了元神,不得不附体到万年果上修养调息。素还真心中亦如明镜,他已经看出这是谈无欲自引天魔来袭,借以突破执着魔障、修成太上忘情之境。就像练剑时虎口磨破的伤口,结痂后再撕裂,反复折磨,伤口痛到极处便不会再痛,痂也会结的越来越硬,最终变成老茧,毫无痛觉、再不是弱点。谈无欲心里的魔障是什么,令他不惜行此狠绝逼命的险招也要强行突破摒弃?素还真当然知道,他就是师弟的魔障、痛苦的根源,谈无欲所受的这一切的苦,都是为了不再在意他——“以前我所有的情,都给了你。这百年来‘忘情’是我的修行,也早已经圆满了。”——这就是师弟“忘情”的修行,血泪斑斑、生死一线的修行。谈无欲在这洞中受尽了苦楚,在天魔化生出的无限妄念里备受熬煎,等到他能够放下、再不执着时,出得洞去的便是太上忘情的脱俗仙子,五百年来得证仙道的唯一一人。素还真难以想象谈无欲是以怎样的定念和毅力熬过这般九死一生的考验,也许他该为师弟欣喜庆幸,但此刻他却觉得骨髓如被针扎、肺腑挤到一处,连连干呕不止,仿佛要把心呕出来。这时,备受折磨也咬紧牙关不发一声、连落泪亦是饮泣的镜中人,忽然低低喊了一声“师兄”,素还真倏地抬头望去,只见谈无欲从幻相中茫然醒来,咬破的嘴唇一开一阖、似在念着什么。素还真对那口型熟悉无比,如同印证他所想般,镜中人细如蚊呐的呢喃出声,反反复复只有三个字:“素还真。”边念边又吐出血来。素还真见此,心头更是一阵如绞剧痛,也噗地喷出一口浓血,直直疼晕过去。
洞里不见天日,也不知过了多久,素还真才渐渐醒转,宝镜中的影像早已消散,镜中唯有淡淡云烟脉脉流动。素还真踉跄着站起身来,先用带血的唇吻了吻遍布血痕的石壁,又在手心画下符咒,一个接一个去触摸感受血痕中残留的气息。原来,每一点血迹都是谈无欲一个方生方死的幻相,血痕年深日久,素还真已不能以此再现谈无欲当时所历诸相,但这满壁血痕似乎皆源于两个场景,一是雪地、一是月夜。在两个场景下所发生的事并非幻相、乃是实事,这两件事应当就是谈无欲心中最难解、最痛苦的心结,因而由此生发出无限多的颠倒妄念。想到此处,素还真用手向石壁上虚虚一抓、再往宝镜上一掷,宝镜霎时精光大作,以石上血迹为引、千万段影像走马灯般飞快的闪过。素还真双手结印,左手右手使劲一握,如同攥干水中捞出的金沙,破除幻相、去伪存真,镜上烟云消长之间,已显出漫天飞雪。素还真定睛一看,将将认出镜中场景,不由心里一冷——竟是那一天!百年前他二次入魔、浑噩发狂的那一天!
自二人结侣破坛已有十数日,素还真亦已清醒,二人都以为是气迷攻心以致昏阙、未以为意。谈无欲这些日子刻意冷淡,对素还真不理不睬,偶见他扶额皱眉、似有头疼之状,也是视而不见,只当是师兄故意做作、骗自己心软。素还真数次与谈无欲搭话,见师弟狠了心置若罔闻、态度决绝,也就不好再反复纠缠,加之他最近头疼的厉害,脑子中仿佛有人在连声催促、却听不清说些什么,惹得他分外心烦意乱,时常浑浑噩噩、精神恍惚。这日,下了一天的雪,琉璃世界,银装素裹,谈无欲时不时望着窗外,却不是为了欣赏流风回雪的曼妙景致,而是去看那呆立在风雪中的人。天寒地冻,素还真竟赤脚站在雪地中,望着谈无欲的房门发愣,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他当然知道,以素还真的功体早已是寒暑不侵、此举不至有碍,可冷仍是冷,虽能耐得住严寒暑热身体却并非无觉无感。谈无欲终是看不下去,“咄”地一声把茶杯狠狠放下,恶声恶气地推窗唤道:“进来吧!”
素还真半晌后才进得门来,仍是呆呆站着。他这日尤为昏沉糊涂,连鞋袜也忘了穿,脑中的催促声越来越大,眼中的一切都显得朦胧模糊,只有谈无欲一人,仍是清清楚楚。他靠近师弟身旁,柔声叫道:“无欲……”
谈无欲挑眉望着他,凤眸里闪着似笑非笑、半信半疑的神色,轻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素还真半天,才讽刺道:“唉声叹气和装傻充愣,真是你的两大绝活儿。”
素还真见师弟眉目飞扬的模样,心里更是依恋不舍,此念方生,脑中忽地嗡地一声、如被锤击,心内犹被业火焚烧,脱口道:“无欲,我好难受……”说着身形一晃,似要扑倒。
谈无欲忙伸手扶住他,急急问道:“哪里难受?”
“头痛,这儿也难受。”素还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谈无欲伸手一探,却被他抓住指尖、紧紧摁在胸前,接着说道:“一想到你,这儿就好疼。”
“你……”谈无欲抬起头,见师兄温柔如水的眼眸里清晰的印着自己的身影。一时间,谈无欲竟也分不清素还真究竟是神智不清还是装疯卖傻,只得任由他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第二十三章 悱恻缠绵情为孽,业火离魂欲生癫
谈无欲唿吸间被幽雅的莲花香气纠缠萦绕,不由心念百转、胡思乱想,既猜不透素还真到底是真病假病,也不知道俩人这段情缘该何去何从。连日来,素还真浑噩昏沈,谈无欲又何尝不是心乱如麻,数十年默契不提的前生情债、今朝乍现眼前,按师父所说,师兄离山还债之期更是迫在眉睫,虽说十年之期于修道人并不算长,只怕素还真与他的「正缘」一旦遇合,金风玉露远胜相伴百年,就不会再回来。谈无欲虽已屡次狠心与师兄分明你我、斩断情丝,省得彼此尴尬难堪,可此刻越思越想越觉得是离多聚少,依偎拥抱愈生出恋恋之感。
二人相拥许久,素还真凑在谈无欲耳畔轻声低唤道: 「师弟……」
谈无欲「嗯」了一声,仍伏在师兄怀里没动。
素还真见自己说话时唿出的热气惹得谈无欲的耳轮薄红髮烫,更显得柔软的耳垂莹白如玉,心中爱甚,支支吾吾地说:「师弟,我想……我想……」
「想什么?」谈无欲用手把玩着素还真的一缕头髮,随口问道。
素还真飞快地在他耳轮上亲了一下,贴着谈无欲的耳朵道:「我想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