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策:“既然他是道士, 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么白忘陵呢?他是什么身份?”
小胖:“他是袁先生的远房亲戚。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
李赐沉吟片刻,说:“袁先生和白夫子应该能够化险为夷。当务之急是找到君君。妖市之门大开,又没有袁先生坐镇,君君的处境很危险!”
叶策问:“君君去哪里了?”
小胖道:“盘丝洞!”
李赐:“他在这村子里住了这么久,没道理不晓得十五之日危险。一夜过去了还没回来,恐怕是遇上麻烦了。”
叶策伸出一脚踹上小胖的屁股,凶道:“还不带路?”
小胖被他踢的跌上前几步, 哭丧着脸说:“平日里先生都不准我们靠近盘丝洞, 我也不晓得怎么去。谁知君丫头这次吃了豹子胆, 敢孤身闯虎x_u_e!”
“我认识路。”二蛋抬头看了眼天色, “我娘说太阳下山之前赶回家吃晚饭。现在还有点时间,我带你们去。”他说着又疯j-i似地蹿了出去,一眨眼就不见身影了, 不过脑袋上c-h-a着的j-i毛随风飘飘,像是一面小彩旗,迎风招展地给他们带路。
盘丝洞在大山深处。这里古木参天,碧涛似海,千岩竞秀,像是5A级的旅游景区。入口也不是一个洞,而是两扇青铜门,一写“关山度”,一写“朝天阙”。
二蛋离得百米远就稳稳当当地停下来,再不愿靠近了。纵使他看上去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知二百五,此刻也本能地畏惧着门后的东西。他说:“就是这里,我走了。我妈等我回家吃饭。”
见他想溜,叶策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狐狸尾巴,问:“哪扇门通向妖市?”
二蛋摇摇头,“我妈赶集都不带我去。她说小孩子不能去。我也不晓得她走的哪扇门。太阳落山后,妖市会举办剪彩大会。我妈说,这些妖怪会用一个小孩子祭天。所以日落前,我必须回家吃饭。”
他说着变了个戏法,把尾巴变没了,泥鳅似的从叶策手里滑了出来,撒丫子跑走了。
李赐观察了半天,发现这两扇门除了字不同,其他都一摸一样,看不出端倪来,只得说:“我们分开走。谁先找到君君,谁回去搬救兵。先生他们应该回来了。”
小胖说:“我们不能去找胡二娘帮忙吗?”
叶策道:“他们如果愿意帮忙,早就告诉我们君君的下落了。”
李赐说:“这些妖怪往来小希村,应该认得君君是袁先生的人。不会对他怎么样。”
小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叶策眉头一皱,问:“你又瞒着我们什么事了?”
小胖道:“袁先生和妖怪约法三章。他们不能踏出小希村半步,袁先生也不能干涉他们在妖市里的所作所为!”
叶策一下子愣住,品味他说的“所作所为”四字,又联想到二蛋说的“抓个小孩子祭天”,“君君不会被当成猪羊上供了吧?”
小胖没回答,那苦笑的表情也被叶策猜中的八九不离十了——倘若君君真的误入妖市,被抓住的话。
李赐问:“你知道这两扇门后面有什么名堂吗?”
小胖说:“一扇是通向妖市的,一扇通向小希村的阵眼。从上往下看,小希村是个八卦大阵。因此外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要破坏小希村的八卦阵,必须破坏阵眼。但阵眼里布满机关,外行人进去就死。”
“行吧。左右都是个死,你们选吧。”叶策道:“我走一扇,你俩走一扇。”
李赐说:“我走'朝天阙'。”
叶策:“行。那我走”关山度”。”
小胖犹犹豫豫,半晌后说:“我……我回去搬救兵!”
叶策点头,“也好。不能团灭。”他说着便往前走,毅然推开了青铜门。
“阿弥陀慈悲。庇佑你。”李赐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缓步走向“朝天阙”。短促的光芒乍现,随后耳边充斥小贩的叫卖声,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他来到了妖市。那么君君在哪里?
咚咚咚——
这时候,远处的大钟撞了三下。一个头上c-h-aj-i毛,脸上画的五颜六色的人站在钟楼上,双手放在胸前,神情肃穆,对天祷告,“感恩黄天后土,赐予吾等生机。吾等愿永生为您的子民,永世忠诚于您,献上无尽的生命。”
因为上苍孕育了山灵精怪,这些冥顽不化的东西想要报恩,不舍得自己死,就用别的东西代替。比如未启灵智的猪羊,比如活蹦乱跳的——人。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被五花大绑送上了高高的祭祀台。他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有气无力地很是虚弱。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想必没少吃苦。
但是这个身型,绝对不是君君。况且,君君离家出走那日穿了裙子。而这人的的确确是个男子。李赐想要挤上前,无奈身材弱小,被人连连撞翻在地,滚了好几个跟头。就这一会的功夫,那头c-h-aj-i毛的人,神色竟然有些庄重地说:“赐予你最高的荣耀——祭天。”
接着,刽子手出现了,他们肩上没有扛着夸张的砍刀,而是手里捏着一把匕首。祭天的仪式非常残忍——活剥。
许多人闻讯赶去参观,指指点点,但没有人出声阻止。
一个妙龄少女说:“妈,那个哥哥好可怜啊。”
“嘘——不要说话!不然祭师会把你抓去代替他!”那母亲一把捂住无知女儿的嘴。
李赐成了个西瓜,双手抱住头,一路咕噜噜地滚到前面去,好不容易到达钟楼底下了,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往上看去,心胆差点俱裂。
那少年俨然成了一只北京烤鸭,一条左腿已经没了,只剩下骨头。这刽子手想必干活非常熟练了,片r_ou_的时候,白色的筋都没弄断。
那少年一声不吭,似乎已经晕过去了。
李赐急忙叫道:“住手!”
这时候,因为场面太过血腥,家长都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又因为太悚然恐怖,看好戏的人也闭了嘴,所以是鸦雀无声的。
李赐这一嗓子,喊得尤其突兀,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那被当成烤鸭的少年。他脑袋动了动,微微抬起头,循声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这是一张苍白俊美的脸,书卷气很浓,此刻眼神茫然,似乎还有些委屈和害怕。看得李赐眼眶一酸,心说:慈悲的阿弥陀,为何不庇佑这些无暇的少年?
大祭师严厉地呵斥:“打扰祭祀仪式是对天地的大不敬!尔等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李赐道:“天地怎敢以血r_ou_孝敬?女娲娘娘采天道之灵气,灌注大地之黄土,塑人身,赐魂魄,成就人间道。怎能被你们这样糟蹋!”
祭师冷冷地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倘若没有人牲祭祀,族中将遭天谴!
李赐道:“我佛慈悲。又怎会饮人血,吮人骨?你们祭祀的不是黄天厚土,是万丈邪魔!”
这时候有个同样涂了一脸彩的人小声地对祭师说:“祖训有言,倘若有人要救祭品,需得上刀山下火海,走一遍地狱黄泉路。如果还没死,那么是祭品命不该绝。”
祭师道:“要我放人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能走一遍黄泉路。”
所谓黄泉路,即密密麻麻、森森然然的铁钉路。一块块钉子镶嵌得满满当当的铁板被搬了上来,拼凑在一起,足足八百米。令人望而生畏,脊背生寒。
这时候,常人应该看一眼“北京烤鸭”,思虑是否值当才对。然而李赐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丝毫犹豫,脱了鞋袜,义无反顾地踏了上去。
他原本就腿脚不便,只是寻常走路时缓慢,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如今要过这钉板,必须“长痛不如短痛”——走路要快,因此一瘸一拐就尤其明显了。
倘若常人,一定咬紧牙关往前冲就是了,他偏偏不。双手合十,走一步念一句佛,脚下绽开血花朵朵,脸上竟隐约有庄严的宝相。
八百米走完,太阳也下了山,祭祀的时间过了——李赐没死,少年也不用死。
痛是痛极的,但他眉头也不皱,目光灼灼地看向祭师,“君子一言九鼎。放人!”他似乎忘了妖怪集市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倘若不是祖训在上,谁会和他讲大道理。但是吉时已过,再杀就是大不敬了。
因此祭师冷冷地挥了挥袖子,少年被解开麻绳带了下来,然后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在地上。李赐连忙上前接住他。原先以为他一言不发,是痛晕过去了,等到接住了,才发现对方的精神似乎还很好。
少年抬起头,眼睛漆黑得发亮,眼神纯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赐。”
“李赐?上天赐予的神子吗。”他低低地念了一句,随机扬眉一笑,在一片群狼环伺虎视眈眈中,神采竟颇为风流,温声说:“我记住了。”
李赐问:“你叫什么?”
“段千衡。”
“我背你。”段千衡被片得只剩骨头的小腿令人不忍看,李赐转了个身,将他驼在身上。
“谢谢你。”段千衡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手指拂过他的耳朵,留下一朵梅花似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