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 为何人总是这样，施舍一些微薄的温暖，然后再成倍地讨要回去。好不容易将自己从深渊中拉回一些，再用力推下去，摔得更狠，伤得更重。曾经的自己完好时，人人都恨不得与他时刻不分离，直到被打下凡间后，才明白何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恨，恨这种将自己扔在半途，弃而不顾的人。也恨总是贪恋温暖，奢望人皆有心的自己。
因为他早该明白，即便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无法保证不离不弃。
而面前这人，擅自强硬地闯入了自己好不容易封闭的世界，胡乱翻搅一通后，又会和其他人一般离开，徒留自己一人原地彳亍徘徊。
为什么？！
凭什么？！
难道你们不懂，我殷有晴也是人，也是有悲喜，也是有爱，也是有心的么？！
痛苦从未停歇，终于，在又一次雨夜中，在撕裂腐蚀的折磨之下，他终于忍不住了，用力甩开那人握着自己的手，声音喑哑颤抖，嘶吼道“你不要对我好！算我求你，不要对我好...”
堂堂七尺男儿，曾经的天之骄子，泪水如雨，铺了满脸。他一边痛得全身抽搐，一边含着满心的怨愤，含着积攒了五年的恨意，悲声祈求，愤声质问道“你究竟想要怎样才能满意？！你究竟想看我落魄到什么地步才足够？！！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罢休？！！为什么？！！！”
“因为老子他娘的要你爬起来！”不顾痛入骨髓的右手，第五昊狠狠一掌拍在竹床上，瞬间便打出了一个手印。他薄唇紧抿，眼神锐利似剑，怒声咆哮道“别他娘的凄凄惨惨跟个丧家的野狗一样！殷有晴，你是气运所钟之人！是天之骄子！！老子要你重新站起来！洗净浊气，重新去做你的太薇仙君！老子要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子要你顺应天意，成为仙界的主宰！！”
“重回仙界？.....哈...哈哈哈哈....天意？...哈哈哈哈哈.....”殷有晴闻言，笑得眼泪都出来，不止身体，连心脏都仿佛被完全虫蚁啃噬，痛不欲生。
“天意便是让我落魄至此...天意便是让我多年努力一朝化作泡影？！天意？....哈哈哈哈哈....”
“我回不去了...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壮志早已被岁月冲淡，雄心也早已被苦难磨平，曾经的希望，不过是镜中之月水中之花，又如何能触碰得了？
看着已经彻底放弃的人，第五昊眯了眯眼，走上前，半跪在他身边，扯着对方的衣襟一把将人拉起来。将头凑近，深深地凝视着那双布满血丝，被绝望与恨意浸透的眼，他一字一顿道“我只说这一次，你给老子认真听好了。”
“我既决心要帮你，便绝不食言，管他浊气还是仙尊，管他龙潭虎x_u_e还是刀山火海，只要你在，老子都会去把你拉出来！若是你没有希望，那老子就给你希望！若你不想活，老子哪怕逼你，也会让你好好活下去！十年，百年，千年，老子陪你过！直到你身上的浊气去除干净为止！”
被这段誓言般的话语所震慑，殷有晴怔住了，他的表情仍旧扭曲着，在无数凸起墨线的衬托下如同自地狱而来的厉鬼，狰狞可怖。
嘴唇抖了抖，他下意识地回望过去，抖着嗓子，喃喃道“.......骗子。”
刚说完这两个字，殷有晴便被对方眼中那张骇人至极的脸吸引住了，待反应过来那究竟属于谁之后，浑身一震，猛然将对方推开。不住颤抖的右手捂住半边脸颊，却在刚碰到那堆墨线时被烫到般快速撤下。他紧紧攥着衣摆，明明已经没有落泪，却仿佛比曾经每一时每一刻都更加痛苦，咆哮道“我不需要！！不需要你这种假惺惺的好意！！！”
用力将身后的木枕，砸过去，他绝望地嘶吼道“你滚！！！滚！！！！！”
御风飘在空中，第五昊看着这个已经陷入癫狂的人，知道无论再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便穿墙回到自己房间，继续修养。
自这日后，殷有晴每每见到他，都是一副恨之入骨的表情，仿佛落到这般境地，全是拜他所赐。
但即使如此，第五昊也未曾动怒，因为他知道，事情其实一直在好转。如果说曾经的男主如同崩断的弓弦，那么现在则是绷紧的弓弦，虽说仍旧时刻处于危险的边缘，却比直接坏掉要好太多了。所以男主越骂他，他反而越开心。
......
emmmmmm
等等，怎么说得老子跟个变态似的。
总之无论男主怎么打怎么闹，该灌的饭照灌，该吸的浊气照吸，该受的疼也得照受，怎么着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一年，两人也大概熟悉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虽然男主已经从之前的恨变成了现在的更恨，但好歹体内的浊气还是少了那么.....看不出变化的一丝拉，也算是对自己努力的补偿。
........
这他娘的几百年都完事不了吧！
老子干脆走得了！
可能是上天对第五昊这种想要撂挑子不干，消极工作的态度感到不满，某日，就在他照常出门，和妖兽打得正high时，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布置在家里头，完全没什么卵用的阵法被人打破了。
一个不慎被妖兽挠了一爪子，还好本体坚韧没被破了防，他连还手都顾不上了，撂下打了一半的猎物转身就往回飞。紧赶慢赶，硬是将半个时辰的路压缩成了一炷香，等终于飞回紫竹林时，入目便是一片火海。
仿佛烧尽天边的火海。
若是平日，第五昊脸看都不用看就能直接断定里面的人肯定烧得透透的了，但好在男主身上的阵法里有自己本体的一块残片，身上还有浊气修补，也许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这火......
即便知道如此凡火无法伤到自己，但光是看着，他的手脚就一片冰凉，恐惧自灵魂深处蔓延，紧紧地攥住心脏，勒紧呼吸。
不知为何，曾经已经尽力被以往的记忆忽然翻卷而上，他似乎回到了那一天，从小长大的家被烈火焚烧，父母为了救自己和妹妹出去，被断裂的房梁压倒。火舌舔舐皮r_ou_的焦臭，炙热到几乎将五脏都点燃的空气，和妹妹逐渐消失的呼吸，自己微弱的咳嗽...这一切的一切，梦魇一般，再次缭绕在他的眼前。
眼球渐渐充血，第五昊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跟着他们死去，忍不住呼吸了一口，然后被这浓烟呛得咳嗽起来。
不过也正是这几声咳嗽，又让他想起了意识模糊之时，那个忽然出现，将自己救出去的人。
对，老子还活着。
还活着。
多年锻炼出的意志此刻总算是起到了作用，在意识到不对之后，他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凝神观察，这才发现有人在竹屋这里设了迷惑人心的阵法，自己刚刚飞得太急没注意到，再加上被火吸引了注意力，这才不小心着了道。
干！
究竟他娘的是哪个鳖孙干的缺德事？！
在心里暗骂一句，第五昊冲破火光，一路飞进了男主所在的竹屋里。这个倒霉孩子的衣服早已被烧了个干净，身上下的竹子烧得正旺，皮r_ou_都被烤得发出滋滋的声音，刚被烧化，他体内的浊气便蜂拥而上，慢慢修补好。先不说此间非人的疼痛，可怜对方本来身上就被墨线盖满了，此刻更是烤得焦焦的，活似从非洲来的一般。
可即使如此痛苦了，对方竟还保留着一些意识，在听到破门的声音后骤然从被所有人抛弃的幻觉中获得一线清明。挣扎着抬起了头，透过火光，用被熏得几近失明，视线模糊的眼睛，捕捉到了这个踏过火焰而来的熟悉身影。
那边，看着自己好生生鞍前马后，伺候了一年多的人变成现在这幅德行，第五昊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一下纵火之人的祖宗十八代。可那人的修为也十分高深，哪怕已经看破了这个阵法，如今走到阵眼附近，也难免受到了影响。
脸颊被虚幻意识中的火焰烤得通红，冷汗顺着脸颊淌下，第五昊强忍不适，稚嫩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弯下腰，将右手递了出去，道——
“莫怕，我来了。”
第72章 太薇仙君X有情
.......
....他...来了？
他竟来了？
他竟真的来了？！
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感受, 他所学过的一切言语都变得匮乏了起来, 殷有晴怔愣着, 甚至连周身的痛苦都浑似瞬间消失了，再没有了折磨。
这一瞬间，他的眼中看不见周遭熊熊的火焰，闻不到炙热呛人的浓烟，满心满眼, 就只剩下了看似弱小, 踏着火光而来的身影。
眼睛被火势熏得生疼，他却顾不得这些, 只是极力试图睁得更大些, 好将这只递来的手上每一丝细节都铭刻在心里。被烈火焚身时都未曾挣扎一下，此刻, 他却用力，生生将已经与地面黏在一起的右胳膊连皮带r_ou_地撕下来，滴着血，颤抖地探向前，去抓住这最后一份希望。
那只手其实并不远，放在平日，不过一个呼吸便能做到。可对于现在的殷有晴来说，光是伸手这个动作, 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哪里还能控制得住。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上, 即使用力到额角蹦出了青筋，浑身都开始打颤，也抓不到！
难道这便是我的命运？
注定一无所有的命运么？！
悲哀与绝望渐渐积聚，殷有晴不服，徒劳地又用力向前探了探，可仍旧连对方的指尖都碰不到。
近在咫尺，咫尺天涯。
身体渐渐失去力气，再也控制不住手上的力度，那只烤得焦黑，混着血与浊气，露出森森白骨的右手终于还是渐渐垂了下来。
却在快要碰到火焰时，被那只也有些颤抖的小手抓住了。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