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争虎斗
越往北走,天气越见寒冷。北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劈头盖脸地吹了过来,冻得侍卫随从不由抱紧了烈烈作响的旗杆。
风仪风信兄弟俩被李泰相互牵制下制约得服服帖帖,一刻也不敢分开,生怕一分开就被魏王做了什么手脚,以后再也见不到对方,还不如亲兄弟在一起踏实方便呢。此刻,兄弟俩自然跟着魏王李泰的车驾前往长安。他们俩坐在一辆马车里,由专门的人伺候着,与其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看守。
李泰养着他们兄弟俩也没有太为难,他有他的计划,如果太子哥哥真的被称心的事情刺激了,这太子的头衔也就该让让了,而晋王弟又太小,同为母后所生,无论年龄、阅历还是父皇的宠爱,他都自信是三兄弟中最为凸出的一个。太子的位置,名正言顺的不二人选自然是他李泰的。
若是自己做了太子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能做太子,依旧是大哥做太子登皇位,那么这车里的一对孪生兄弟就是大哥的登基礼物。
还有什么比一对年轻俊朗且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更为赏心悦目的呢,到时候也不枉费他这几个月的一番心血**。大哥一旦再沉迷于男色,以朝中那几个老臣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而,这兄弟俩可不是一般人物。且不说风家在国内的实力,就单单一个风信的师父——孙思邈的威信,也没人敢招惹。
就在李泰美美的盘算中,十天匆匆而过,一转眼便到了长安。李泰稍作休整,便带着他的心血《括地志》疾奔皇宫。
在泰王府,自然有人接管风仪风信兄弟二人的起居。风仪一看都是新人,便吩咐一个小丫头,道:“姑娘,麻烦你帮我找一下霁月姑娘,可以吗?”他现在身无长物,一点打赏都拿不出,只好一副低三下四求人的可怜摸样。见那丫头茫然,他一咬牙,又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道:“霁月姑娘是我的相好,我跟着王爷的车队走了十几天,一直都没有见到距她,怪想得慌的,麻烦姑娘帮帮忙可以吗?”
“噗……。”那小丫头见一个大男人想姑娘想得要哭,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还不太明白风仪的地位,不在门客那住,也不在妃子侍妾那里住,只是住在客房,显然是客人。既然喜欢了府里的霁月,她去跑个腿或许也没什么,遂笑道:“公子且等着,我先去找找,霁月姐姐可是很忙的。”
“那就有劳姐姐了,在下铭感五内。”风仪想见霁月已经很多次了,可是怎么都见不到,现在有人愿意帮忙,自然大喜过望,口气一转,立马亲切地称呼一个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的丫头为姐姐,让这丫头又一通好笑。
“君华,你真的喜欢那个霁月姑娘吗?”待那丫头走了之后,风信给风仪倒了杯茶,颇为不解地问道。他没见过霁月,只是,总是听风信挂在嘴边。
本来他们俩样貌如此相像的就实属罕见,再经过风信详细的解说,他倒是很高兴能多一个亲兄弟。而且,除了师父,他还有父亲母亲,多美好的生活。
风仪古怪地看了眼心情不错的风信,沉思道:“我也不知道,不过,逗她倒是件挺开心的事。”
“那就等咱们离开魏王府了,你跟爹娘说娶她就可以了。”
风仪蓦然抬首,对上风信一双清灵的眼睛,也不忍心将世俗的险恶说给他听,只好笑着点头称是。
魏王府提供给风仪风信二人的居室倒是跟在扬州的样子差不多,故意只放了一张床。夜晚的时候,兄弟二人也只好挤一挤了。
风仪正睡得香,忽然觉得有人在摸他的脸,脑子忽然清醒了过来,猛张开眼睛,只见一个黑影伏在他床头,刚要喊,却被来人死死地捂住了口鼻,似乎了解他要挣扎,那黑影小声急道:“是我。”
“大小姐,你三更半夜的爬我床头,想我想得这么急躁吗?”一听是霁月的声音,风仪放松了一口气,眼睛一转,立马坏笑道。
“我是来看你死了没有,看在我对你印象还不错的份上,你若是死了,我或许能替你收尸。”霁月也说得毫不客气。
“好我的霁月姐姐,我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风仪苦笑,转而疑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可是请人叫过你很多次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想见我就能见吗?”霁月眼睛一横,道:“请这王府里的‘客人’想见什么人就能随便见的吗?”
“原来都是聪明人。”想想也对,能伺候他们这样“客人”的下人都是经过特殊交代的,怎么可能随便的就让什么消息传递出去呢。风仪自嘲地笑笑,也就释然了。
“哎!听说太子疯了。可能你会有机会出府了。”霁月也不忍心看平时意气风发的风仪此时蔫蔫的样子,丢下了一句刺激得风仪暴跳的话。
“太子疯了?!”太子疯了跟他出府有什么关系,还有,这个“出府”是站着出去还是抬着出去?太子若是真的疯了,最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就是魏王,如果魏王当了皇帝,自己和风信自然就成了拖油瓶,最好的处理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俩杀掉,以除后患。
“是啊,疯了。整天的在府里又哭又唱地给侍人摆灵幡。”霁月压低了声音在风仪耳旁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风仪已经不似刚刚那么惊讶了。
“本姑娘的本事可不只是半夜爬你的床头而已。”霁月说完忽觉不对,脸上一红,轻哼了一声。
“呵呵……,那就麻烦霁月姑娘您好人做到底帮小子一个忙,好吗?”风仪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拜。
“说吧。”霁月瞥了他一眼,轻声道。
“麻烦你到帮我传个信……。”
天色渐亮,风仁忽然被一声哨声惊醒,他起身掀开床幔下地查看情况,只见小几上多了一个小竹筒。
他回身从床下掏出那把漆黑的锋利长剑,对着小竹筒一剑劈了下去,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里面一张纸条被他砍成了几段而已。放下长剑,点燃烛火,抄起小几下茶盘夹子,小心翼翼地将纸条一点点地拼起来,纸条上的字体和内容差点让风仁失声。
君华居然在魏王府!
还找到了失散十六年的兄弟——风信。
既然他现在有能耐给传递消息,就说明还是比较安全的。
疯了的太子、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魏王跟双胞胎弟弟有什么关系呢?
风仁思考了良久,也没找到答案。他将纸条烧掉之后,提笔给杭州的父亲写了封安慰信,将风仪的行踪和找到风信的好消息一并告诉了老父。
风仁当然想不通,因为风仪为了尊严,把他跟风信一起难以启齿的事情给隐瞒了。若不隐瞒,以风仁的聪明,很快便会救他们出府,也不至于一耽搁就是两三个月,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太子的疯狂行为让太宗皇帝头疼不已,还好有才思敏捷的四子李泰的劝勉,太宗皇帝总算是心情好了点,再加上河北道安东都护府的高句丽一直都不安分守己,也容不得一个皇帝自乱阵脚。
朝中分别支持太子承乾、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的三个派系也闹得不可开交,每天关于各种弹劾的奏折不断。太宗私下里召集几个信任的大臣,基本都是有意要废除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但是对于立魏王或者晋王,就分歧不断了。辈分老的臣子都同意国舅长孙无忌的建议,支持晋王李治。而支持魏王李泰的官员,多多少少有些投机取巧的人。
风仁官位虽高,此时也不敢在魏王地位如日中天的时候而轻举妄动,若是一个不小心被魏王反扑,就是家破人亡。家中时不时出现的风仪的签条也说明他们兄弟二人的处境没有太糟,让风仁更是无从下手。
朝廷的举棋不定,让在家装疯卖傻半年的太子终于沉不住了。他暗中联系了不少朝中权贵,包括已故丞相杜如晦的儿子驸马杜荷、长广公主的儿子赵节、侯君集等人图谋造反。远在封地的汉王李元昌也响应了李承乾的“号召”,最先开始发动兵变。
太宗皇帝听说弟弟李元昌好好的藩王不当,居然想造反,龙颜大怒,立马派出了平叛的大军。朝廷的雷厉风行,几天之内就将李元昌打得溃不成军,更多是不战而降的士兵。其中也牵扯了不少太子手下的人。
充满阴霾的京城,朝堂上每个人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就被牵连进去。
风仁每天都能接到战事的最新消息,对于这些造反的人却一点都不惊讶。只是,让他救出弟弟们的时机一错再错。在魏征死后,于志宁对太子承乾的作为更是约束不得。
“君彦啊,你跟大理寺的人比较亲近,伯父想让你帮我去看一个人。”于志宁摸摸胡子,颇为难地开口,道:“是被牵连进去的纥干承基,他对伯父有救命之恩。”
“哦?”居然对于老爷子有救命之恩的人被牵连进去了……就知道这脸皮薄的伯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他老人家开口了,自己说什么都得想点办法,风仁笑道:“伯父放心,小侄这就去大理寺走动一下。”
“有劳君彦了。”于志宁没想到风仁能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这种棘手的请求,一愣之后,再三客气,忽然又犹豫道:“毕竟是帝王家的事情,跟他一个外人没有多大关系,或许,他能被放出来也说不定。”
“伯父您这么客气实在是折煞小侄了。”风仁笑着连连摆手,实在不敢承于志宁的谢意。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于老爷子后话这么说,定然是有什么隐情,他道:“既然如此,小侄这就去。”说罢,连忙起身告辞离去,行往大理寺。
☆、成埃落定
由于承乾太子的事情,魏王李泰一直都没怎么在风仪风信所住的院子出现,只是偶尔过问一下他们兄弟二人的情况,包括有没有定是用药。管家的回答自然让他满意万分,将管家遣出去,便是开始他捧哄父皇的时间,一群丫鬟伺候着换上颜色素净的衣服,戴好头冠,乘轿而去。
初春的夜晚凉意依旧不减,蜡烛的燃芯突突地跳着,沐浴过后的风仪披着外衣坐在桌旁,捧着《诗经》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轻纱绣竹的屏风另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地传来水声,风仪却被这水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那边豪爽的烛光把风信在浴桶的动作仔细地映在了薄如蝉翼的屏风上,捧水、冲洗、擦身……每一个动作都尽收风仪眼底。
风仪从未想过一个男人也能这么吸引他的注意力,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他的亲兄弟。那脸、那身体,犹如另一个自己,然而,他却对另一个自己产生了悸动。
自从被魏王软禁的半年里,魏王只准备一张床,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俩,虽然明知道这是阴谋,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魏王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好饭不怕晚?
而且,这半年来,他几乎每晚都会与风信不伦一番。刚开始还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风信他一个小道士,什么都不懂,做兄弟的在这方面自然要引导他。
可是,引导来引导去,看着风信沉醉满足的样子,他却落了个引火自焚的下场。
原以为借霁月姑娘转移自己对风信的注意力,可是越是刻意隐藏,那份耻念偏偏越是疯狂。
现在,他既想快点让二哥救出去,又不想出去,矛盾得很。
“怎么了,君华?头疼吗?”洗完澡披着单衣出来的风信见风仪紧锁眉头靠在椅上俯身轻声问道,又探出双手在风仪的太阳穴上按了按。
风仪握住那双轻柔的手,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结实的胸膛,再往上,是欲言又止的柔软嘴唇和一双充满担忧的眸子。他轻轻一拉,风信便顺从地坐在了他的腿上,没有任何不自然。他将头埋在他充满沐浴香气的胸前,抱紧了他的身子,呢喃着:“咱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都是我的错。”
风信当然知道风仪的想法,就算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行为是怎么回事,后来以他一个大夫的经验看来,这种事情应该只有夫妻才能做的吧。做了这种事情,自己也有责任。可是,他却不能自拔。他抱紧风仪,贴着他的头顶、额头、脸颊、耳朵一路吻了下来,越吻越重,他在风仪的怀里扭动着,风仪也把持不住地热情回应着。
魏王李泰早上兴冲冲地出门,没想到被父皇狠厉地批评了一顿,碰了一鼻子的灰,憋气又窝火地返回府中,又对前来奉茶的丫鬟一顿毒打,才算消了些火气。
静下心来的李泰仔细回想了一下事情经过,对一直都在开疆扩土、杀伐天下被天下诸多属国成为天可汗的父皇的惩治手段不仅害怕起来。
那个叫纥干承基的人原来是大哥的手下,为保自己小命,将大哥造反的事情抖落了出来,父皇不仅没有对纥干承基惩罚,反而还升了他的官。大哥丢了太子之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废太子大哥居然将他反咬了一口,说起兵造反完全是他这个做弟弟唆使的。
特别是,朝堂之上,身为亲舅舅的长孙无忌不仅不帮他开脱,居然还落井下石,上书请求父皇严惩这些大不敬的皇子们。原以为嘴巴最毒的魏征死了之后就没人敢对皇子提出严厉的批评,没到长孙老匹夫一开口,底下立马蹦出来房玄龄、褚遂良、于志宁、上官仪等七八个老臣子一起跟风上奏,惹得父皇震怒朝堂,斥退他回府反省。
李泰越想越气,这下完了,虽然把大哥弄下了太子的位置被贬为庶民,但是,自己的日子也似乎不好过了。
李泰将自己关在书房一下午,水米不进,对外宣称面壁思过,实则不停地分析着有关自己的利害关系。
他现在谁也不能求,最可恶的就是长孙老匹夫在朝堂上言语的意思分明就是有意于晋王弟李治,其他大臣也跟着夸奖说晋王弟有容乃大。大个屁大,他那么点的小孩子知道什么,也没有才能,每天就知道在父皇面前装兔子。
——杀掉他!
不行,现在是多事之秋,即使晋王弟死了,还有很多王兄王弟。
李泰苦思冥想了很久,就是没有个头绪,几个姐姐出嫁的出嫁,夭折的夭折,都不能替他求情说话。唉……要是母后还在就好了,太子的位置肯定是自己的。
一想到太子,李泰立马想到了他本想送给大哥的“礼物”。他阴恻恻地笑道:“来人,将风仪风信给我带上来。”
李泰本以为是他的“安分守己”在家“面壁思过”得到了父皇的原谅而可以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没想到等到的却是父皇的雷霆之怒。
——刑部侍郎狠狠地参了他一本,连同他私造的长刀一起呈给了太宗皇帝。
下朝之后,太宗皇帝阴沉着脸叫住了刚要转身退下去的李泰,道:“青雀,随朕过来。”
李泰被太宗皇帝叫得心惊肉跳,不知道又什么事情败露给了父皇,他看向一旁的皇帝贴身太监,那太监却极是乖巧低着头小心谨慎地做了请的手势。李泰一皱眉头,咬牙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一声皇上驾到传喝,御书房里的风舞墨和风仁父子俩赶紧跪在地上迎接圣驾。
李泰一看这俩人的身影,立马明白了是什么事情。
太宗皇帝气势威严地坐稳龙案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李泰,那个文采风流、仁义礼善的儿子、他最心爱的儿子。
做贼心虚的李泰被太宗皇帝盯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泣涕而下,道:“父皇……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责罚。”时不待我!大事去矣……。
太宗皇帝冷冷一哼,走下龙案,看了眼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抖如筛糠的李泰,径直来到风舞墨和风仁面前,就要弯腰伸出双臂扶起风舞墨。
风舞墨哪敢承情,连忙叩首口称草民惶恐地站了起来,风仁也跟着站了起来,却不言语。
“爱卿,此事朕自会给爱卿一个交代。……需要什么药材,自可从宫中取来便是。望君华君悦兄弟二人早日康复。”太宗皇帝首先要作为一个皇帝,然后才能作为一个父亲,此事又是他极为避讳之事,然偏偏因为这种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的爱子身上,使得他恼羞不已。
“草民……全家谢主隆恩。”刚才那句爱卿差点让风舞墨热泪盈眶,如今已经身在江湖,还是不要妄自称呼了。
“嗯,若是没有其他事,二位爱卿这便退下吧。”太宗皇帝明显疲惫的语气遣退了元老功臣风家父子。
出了皇宫,走在朱雀大街上,风舞墨回头看着雄伟威严的城墙,语重心长地对风仁问道:“君彦,你还想留在朝堂上吗?”
“爹,家里有弟弟们,现在四弟弟也找到了,算是一件大喜事。”不愉快的就忘记吧,全家性命搭进去,也惹不起的。我在朝堂上,也是为了避免在家争夺家产而兄弟隔墙。
“好吧,咱们回家吧。”风舞墨挺着老迈的身躯步履沉着地登上了马车。